那片穿越百年仍未落地的雪花

闻歌起舞

原创：闻歌起舞

美篇号：22407297

音乐：雪花的快乐

图片：网络（致谢）

《雪花的快乐》创作于1924年12月30日，发表于1925年1月17日《现代评论》第一卷第6期。当时中国正处于社会变革的动荡时期，新文化运动蓬勃发展，徐志摩深受西方浪漫主义思潮的影响，追求个性解放与精神自由，诗中以雪花自喻，表达了对精神自由、美好爱情及理想境界的热烈追求。全诗综合运用了借物抒情、对比、拟人等表达手法，把对理想和爱情的追求等主观情感与客观的自然景象交融互渗，化实景为虚境，创造出一个优美的意境，展现了灵动飘逸的艺术风格。

一、自由与爱情的现代性宣言

徐志摩创作《雪花的快乐》时，正值与陆小曼禁忌之恋的炽热期。诗中以雪花为喻，表达了诗人对爱情的执着追求和对自由精神的向往。同时，诗中的“她”不仅象征着理想中的爱人，也隐含着诗人对理想境界的追寻。诗中“朱砂梅的清香”“柔波似的心胸”暗喻陆小曼的妩媚与温柔，雪花“飞扬”的轨迹则是诗人冲破封建婚姻枷锁（与原配张幼仪离婚）、追求自由恋爱的精神写照。

五四新文化运动后，一些知识分子陷入理想与现实的撕裂。徐志摩以雪花“不去冷寞幽谷”的抉择，隐喻对启蒙理想的坚守，将个人情爱升华为对自由、独立等现代价值的集体呼唤。而1924年与林徽茵陪同泰戈尔访华的经历，使徐志摩在东方哲思（庄子、泰戈尔等）与西方浪漫主义（雪莱、济慈等）之间找到平衡，雪花“物我交融”的终极归宿，暗含对生命本真状态的哲学思考。

二、新诗格律化的美学实验

《雪花的快乐》全诗共四节，句式齐整，每节三句，且三四行退后一格，形成错落有致的视觉美感。诗的每一节之间形成回环往复的韵律美，以“假如我是一朵雪花”起兴，通过“飞扬，飞扬，飞扬”的叠句推进，形成复沓的螺旋结构，给读者一种螺旋上升的强烈节奏感，情感强度也随空间位移（半空→幽谷→山麓→花园）层层递进，最终抵达雪花“消溶”的高潮。值得注意的是破折号的运用，从视觉上赋予诗节以错落有致的动感。

作品在写作时践行新月派“三美”主张（音乐美、绘画美、建筑美），每行字数错落有致，押“花”“洒”“下”“榻”等柔韵，营造出雪花飘落的轻盈韵律，增强了诗歌的音乐性，读来朗朗上口。同时，以拟人化的“雪花”为主角，构建“追寻—抉择—抵达”的戏剧化叙事框架，突破传统咏物诗的静态描摹，赋予诗歌动态的情节张力，突显雪花轻盈、灵动的形象，让人仿佛身临其境，深入雪花有节奏地飞舞的空灵意境，实现了诗歌的形式美与内容美的统一。

三、白话诗语的典雅蜕变

《雪花的快乐》以白话为基础，剔除古典诗词的晦涩用典，通过口语化的诗性提炼，如巧妙运用“翩翩”“潇洒”“柔波”等词，既通俗又雅致，从而实现从“白话”到“诗”的跨越，使整首诗富有音乐性和画面感。

将“冷寂”与“幽香”、“清幽”与“柔波”等对立意象并置，通过矛盾修辞的张力，形成情感的温度差，暗喻自由追求中理性与感性的冲突。

妙用通感的手法，如“朱砂梅的清香”，将视觉（朱红）、嗅觉（梅香）、触觉（清冷）交融，构建多维审美空间，体现了新月派“官能解放”的诗学追求。

全诗轻盈灵动，充满浪漫主义色彩，展现了徐志摩潇洒、飘逸的诗歌风格。同时，诗中运用了大量的动词，如“飞扬”“沾住”“消溶”，使雪花的动态轨迹清晰而生动，营造出一种空灵、梦幻的意境，让读者仿佛置身于雪花纷飞的纯净世界，感受到诗人内心的浪漫情怀。

四、雪花三重寓意的解构

徐志摩写这首诗时所处的环境，无论是从旧的伦理道德，还是当时的社会舆论来看，都不认为他对陆小曼的爱恋与追求是正当的，但他深受国外新思潮个性自由与解放主张的影响，认定“真伟大的消息都蕴伏在万事万物的本体里”，义无反顾地追求自己的真爱。这首诗通过雪花的三重寓意展现了他对爱情的炽热追求，释放了他的纯真诗情。

雪花是自由精魂的具象化。雪花作为诗中的核心意象，它洁白、轻盈、纯洁、不受拘束的特性，既是诗人自喻，也象征着自由与纯洁，寄托着五四后觉醒的现代个体对精神独立的渴望。诗中的“她”则象征着诗人心中的理想境界或美好的爱情，雪花努力地飞扬，去寻找“她”，实际上是诗人在追求自己的理想。此外，“冷寞的幽谷”“凄清的山麓”等意象代表了现实世界的冷漠与不如意，与雪花所向往的“清幽的住处”的美好形成鲜明对比，更加突出了诗人对理想的炽热追求和对现实的超越。

雪花是爱情理想的隐喻体。雪花“认明方向”的执着与“消溶”的献身，暗指徐志摩对陆小曼“飞蛾扑火”式的痴恋，亦是对传统婚恋观的颠覆。

雪花是文化身份的镜像。雪花的“半空”悬浮状态，折射出徐志摩作为海归知识分子，在中西文化夹缝中的定位——既疏离于传统士大夫，又未完全融入西方现代性。

五、古典意境与现代意识的交响

《雪花的快乐》体现了徐志摩对西方浪漫主义诗歌的借鉴，同时也融入了中国古典诗歌的意境美。诗中对自由、爱情和理想的追求，反映了五四时期的文化思潮，对中国现代诗歌的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

该诗对古典诗学进行了创新转化，化用“梅雪之恋”传统母题（如卢梅坡“梅须逊雪三分白”），但摒弃“咏物言志”的功利性，转向纯粹的生命美学。

该诗是西方浪漫主义本土化的代表作。济慈“消极感受力”（Negative Capability）与庄子“物化”思想的融合，使雪花成为主客交融的哲学载体。济慈的“消极感受力”强调诗人应当消解自我意识，在“存疑”与“不确定”中与客体交融；庄子的“物化”思想主张破除主客对立，实现“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的浑融境界。当雪花在诗境中飘落，诗人的主体性如冰雪般消融，感官与理性建构的藩篱随之瓦解。此时飘旋的既是物理的雪花，亦是诗人流动的精神轨迹，更隐喻着宇宙生命周行不殆的终极形态——主客在刹那的审美直观中达成永恒互渗，物质实体与精神存在通过诗性思维实现了双重超越。

该诗是新诗发展的里程碑。与胡适《尝试集》的粗糙白话形成对比，标志着新诗从“破旧”转向“立新”，为戴望舒、卞之琳等现代派诗人开辟了崭新的道路。

六、浪漫主义的银色纪念碑

该诗在新诗格律化探索中达到形式与内容的完美统一，被誉为“汉语最轻盈的自由颂”。其意象系统的纯净度、情感张力的控制力，至今仍属新诗典范。同时，这是一首纯诗（即法国象征派诗人瓦雷里所提出的纯诗），在这里，现实的我被彻底抽空，雪花代替我出场，“翩翩的在半空里潇洒”。但这是被诗人意念填充的雪花，被灵魂穿着的雪花。这是灵性的雪花，人的精灵，他要为美而死。值得回味的是，他在追求美的过程丝毫不感痛苦、绝望，恰恰相反，他充分享受着选择的自由、热爱的快乐。雪花“飞扬，飞扬，飞扬”，这是多么坚定、欢快和轻松自由的执著，实在是自明和自觉的结果。

该诗的价值在于，雪花通过徐志摩的诗性叙事从自然现象升华为文化符号，成为20世纪中国知识分子精神追求的永恒隐喻。在当代语境中，它仍能唤起人们对纯粹之爱、自由之境的向往。同时，该诗也存在一定的历史局限，即过度理想化的抒情遮蔽了现实的复杂性（如对自由代价的忽视），后期新月派诗人闻一多即批评其“唯美主义”倾向。

总之，《雪花的快乐》是徐志摩将个人情史、时代命题与诗学革新熔铸一炉的杰作。它既是一封写给陆小曼的炽热情书，也是一份献给五四运动的浪漫答卷，更是一座矗立于古典与现代交汇处的诗学丰碑。那片穿越百年仍未落地的雪花，仍在汉语的天空中飞扬着不老的自由精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