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10 辽宁 沈阳

江水悠悠行

　　朋友的一通电话终断了我的旅行，从山西赶回沈阳，利用卖掉房子的最后时刻，接待远道而来的朋友。

她虽在北京长大，却从没到过东北。北京是她的出生、居住和工作的地方，然后出国定居了20年。结果北京就成为她在祖国的最北的城市，所以她对东北充满好奇。

多数沈阳景点都是她自己游览的，个别的与我一起走过。

　　两天前沈阳下一场大雪。是离开家乡后，三十年来第一次看到雪景，让我很兴奋。

这美丽的雪景在天亮后就开始融化，脚下的厚雪被人们一踩就变成了冰水，好像破冰的初春，春天又回来了。

小区内的雪景

　　说说沈阳各小区的停车场，真是恐怖。因建房无车库配套，有限的地下车位是卖的， 开始从6~8万起跳，一路涨到15~20万‌不等，一位难求。

无位的车主就把车停在周边的马路上。从晚上五点开始，路上就开始陆续停满了车，到晚上八点，四车道马路上基本就没空位了。除了路边的平行停车外，路中央还加停一排横位。很多家里有父母的都在下班前到马路上霸位，好像一个汽车大市场。

清晨，到沈阳站接我的朋友。

　　承载了一百多年历史的沈阳火车站，是老沈阳人的最强记忆。

‌ 这座建于1899年‌的火车站最初命名是谋克敦，后改为奉天驿。1946年定为沈阳南站，1950年更名：沈阳站。由俄罗斯人设计，日本人扩建和改造。典型的俄式风格，红砖墙配白色的线脚，大气又醒目。

上个世纪60年代我迁入沈阳起就称它“南站”，因为相对应的还有一个“北站”，多为货运。直至2000年铁路大改造，随着城市的扩展，又加建了东、西、南、北四个火车站，一下子就把沈阳扩大了。

四个火车站都修的“海大”，北站成为客运主力站，沈阳站退居客运辅助站。至于后建的沈阳南站、西站和东站因使用率极低，基本就是个摆设，很多设施都没有开放过。

此照片来自互联网

　　站前广场中央有一处“苏联红军阵亡将士纪念碑”遗址。这里原有一座高34米的苏军纪念碑，是1945年为纪念在解放沈阳战役中牺牲的苏军坦克部队而建，塔下是苏军战士的尸骨。

当年，走出沈阳站的旅人都会在第一眼看见它。是 40--90年代沈阳最亮眼的地标，任何建筑都不能比拟，也是无数沈阳人梦牵魂绕的故乡代表。

它见证了新沈阳的起步，见证了火车站广场的改造，见证了半个世纪以来沈阳的重要历史。遗憾的是在‌2006年碑体被拆除‌，迁至北陵新命名的苏军烈士陵园‌。

　　改建后的沈阳站仅保留了原建筑的中间部分，其余仅是外表而已，内部完全是新模样。

　　改造后的沈阳站，其外表的样式、比例、色彩都延用了原有的建筑风格，保留了俄式的历史风情‌。

在这里老沈阳人可以寻觅到城市历史的脚步，保留着对故乡的记忆。可惜纪念塔的拆除让那段历史慢慢消失在对沈阳的印象中。

毗邻沈阳站的太原街。

过去这里是沈阳最人声鼎沸的商业中心，从街头到街尾都是人潮。所有的衣食住行在这里都能找到，有很多特色专卖店，如秋林公司的俄罗斯香肠和松仁小肚、稻香村‌的八大件点心、老边饺子‌馆、老龙口白酒‌，还有路边的八王寺汽水‌……

现在，原有的房子全部都拆了，取而代之的是高楼，林立的大厦把顾客都清场了。挤破门的专卖店也清零了，马路上没人，商厦里也没人，经典好吃的美食都找不到了……

　　让我没想到的是，这座位于太原街头的小红楼还保留着。原来可不是这个模样，砖红色的小楼里住了十几户人家。

每户人家就十几个平方米，公用厨房和厕所，我的堂姐姐家就住在二楼。儿时每次上街购物都会在这里驻脚。

　　坐落在太原街尾的沈阳文化宫，建于1937年，是日伪时期的建筑，由日本人设计，当年叫平安座。

建筑似船型，独具匠心的设计。地上六层，地下一层，内有三层观众厅。最初是电影院，部分用作日本人俱乐部和办公室。

当年这座电影院是奉天最高的建筑之一‌。解放后改名为宏大影院，1956年定为沈阳市文化宫，2007年改为民众休闲娱乐场所‌。是一座历史建筑。

在太原街的午餐

　　中山公园距离太原街只有一站地，恰逢国庆之后，满城都是五星红旗。

　　中山公园始建于1924年。日伪时期叫千代田公园，1946年为纪念孙中山先生，改名为“中山公园”。

这座百年历史的公园是沈阳第一座城市公园。原址是鸟居神社，里面有日本人的忠魂碑和灵古塔…

记得上个世纪80年代前是收费的，门票只有 4 分钱，不知何时从收费改为了开放式公园。

　　2007年公园开始了最大规模的 “整容”，很多原貌都不在了。高大的松林下是新的健身设施，环园的健康步道吸引很多市民跑步，是健身的绝佳地。

原有的湖变小了，上面铺设了木栈道，湖里漂浮的睡莲很漂亮，是吸引大妈出片的好地方。

　　在中山公园西南角是1928年日本人修建的水塔--千代田水塔，我们称它为中山水源水塔。

水塔解决了当年的市内管道供水问题，将火车头的上水管线延伸到了居民区，形成了市内供水的雏形，直至1962年才废止停用。

这座水塔是沈阳开始城市供水的标志。

　　沈阳有两个世界遗产，一是清陵，包括昭陵、福陵和永陵。三陵中最大，保存最完好的是昭陵，沈阳人称它为北陵。二是沈阳故宫，因有事情没有陪同，也就没有记载。

北陵公园始建于1643年（清顺治），陵园广阔，占地面积约 330万平方米，原来全部被千山移来的古树覆盖，是一个古树参天的秘境。

　　北陵是我儿时记忆最深刻的地方，我的家就在它的旁边，一条马路之隔的东北局大院里。当年，公园正门的左侧就是东北局（现省政府），右侧是一大片水稻田，一直延伸到崇山路。

我就读的实验小学就在这条路上。沈阳中医学院就位于路口的对角线上，每日里穿越稻田上学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

北陵公园是周末父母最常去的地方，散步、划船或在公园内的小餐馆吃饭。那时还没有搏接车，从入口到陵寝的正红门有1.5公里，我和弟弟最怕走路，所以并不喜欢这种活动。

每次出游父亲都拍很多照片，妈妈总是让我在照片里找她，可我却很少找到。可妈妈会在人堆中找到自己，然后哈哈大笑……，有趣的是，父亲摄影水平总是进步不大。

　　陵前有一座三孔石桥，过去是青石铺面，年久的关系青石破损突。记得桥两侧的护栏有很多精美的雕刻，桥下是北陵的 “玉带河”，父母最喜欢划船的地方。

眼前早已不是当年的模样，一切都是崭新的，水泥步道取代了大青石，感觉桥似乎也加宽了。

　　用铁栏杆围起来的部分就是当年的路面，可惜落叶掩盖了青石，这种展示方式是学习国外。后面的石雕牌坊建于顺治或康熙年间，其作用是悼念死者、旌表功德，引导祭陵人进入正红门。

这座石牌坊原是一件珍贵的石雕艺术品，用青石修建，四柱三层，四柱下围有压柱的狮子群，上部雕有各种花卉和人物。

修复后严重失了真，不但加大加高了许多。全身都涂上了水泥，残缺的狮子和花卉全部在水泥上重雕，几乎看不见原石。

正红门是进入陵寝的大门，有个二次收费。

昭陵内就是皇太极和孝端文皇后的陵墓，300年来唯一没被盗过的清皇陵，甚至连地宫入口都没有找到。

　　当年的团龙已经部分脱落了，现在修缮一新。

　　站在正红门下看到的景色，眼前的神道比从前宽阔多了，远处依稀可见隆思门。

神道两侧排列着陵园内仅剩的几座石兽、下马碑和华表……，高高矮矮的摆成一排，增加了些气势和氛围，但与文革前的情景还是大相径庭。

　　现在来说说这里的古松，北陵公园的古松已经有400多年历史。是初建昭陵时从千山移植过来的，约有一万余株，是我国平原地区最大的人工古松群。现粗壮高大的古松所剩无几，园内仅存的古松就剩2000余棵。

大碑楼（神功圣德碑亭）

　　由龙趺驮载的巨形石碑建于1688年（清康熙)，有 10万余斤重。高大的石碑碑额用满汉两种文字携刻“大清昭陵神功圣德碑”，碑文由清初文臣高士奇等人撰拟，记载了皇太极的生平事迹。

　　五十年前，从正红门到后山是一片遮天蔽日的参天古树，小树都要二人环抱，大树则需三至四人才可围绕。不知这些树木都消失到了哪里？

公园给现存的古树都命了名：观音树、龟树、姊妹树、凤凰树、神树、夫妻树……。写在小木板上，然后钉在了树上，不知是一种爱护树木的形式呢？还是要表达对古树的重视。

新建的隆思门是进入陵寝的正门，感觉比原来高大了许多。门楼上崭新的琉璃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加之四面新建的高大围墙，感觉与皇宫无二。

整个陵寝部分都是后修的，并非原貌，完全是现代的排场和结构，还有当下的需要。

　　穿过隆恩门便是方城，建有角楼，内有隆恩殿等建筑。

站在隆思门楼上，可俯瞰整个宝顶，已经没有了荒草和古老又破败的隆思门，呈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十分幽静的林中环道。

　　宝顶就是皇太极和皇后的墓地。上个世纪60年代前这里一片残破，土丘也不特别明显，上面长满了树和杂草，封闭墓道的影壁早已被破坏了，残缺不全。

现在，土堆重新围起，并在周围加建了人行步道和树木。新影壁修饰的金碧辉煌，也大了很多，按照老样子镶有花瓶和九朵牡丹花，只是前方的供桌不见了。

　　说起清昭陵可是满清最大的皇家陵园，占地面积16万平方米，历经300多年没有被盗。反看清西陵和清东陵都被盗了多次，真是奇事！

　　我很喜欢环墓的行人步道，十分清幽。当年这里在晚上就无人问津，因为太荒凉了，不免让人后背发凉。

　　回头再看复建的隆恩殿，没有了旧模样，庭院广阔、建筑高大又金碧辉煌，处处彰显着 “王的气派和威严”。

这种氛围与旧时不符，原本的昭陵是精致考究但不张扬，色彩暗淡肃穆，有限的建筑都淹没在松林中，并不高大。

看看这对老夫妻，牵了一辈子的手成为彼此最信任的港湾。

　　想一想，好像有二十年没游过北陵了，而今两重天。

北陵在我的记忆中始终是儿时的景色，也非常地喜欢和留恋那时的北陵：新鲜，清透，古朴，空灵…，满园松柏，古树参天，船儿点点， 恋影对对，春有鲜花，夏有虫鸣，秋有落叶，冬有白雪，心灵可以得到最纯粹的洗礼。

眼前的北陵：嘈杂，混乱，喧闹，鼓噪…，门前的大广场如杂耍市场，园内是招揽生意的彩旗。新修的马路上跳舞的，健步的，骑车的…，水塘边是游乐场和秧歌队…，林中隐藏着唱戏的，唱歌的，玩乐器的…，再往深处走还有练武的，甩鞭的，打鼓的…，真是热闹非凡！

我怀念旧时的北陵，怀念的是一种不同的文明和文化。

中西结合的早餐

小区里的东北戏曲和舞长绸

‌ 白塔铺距离市区约20多公里‌，从市内驾车需半个多小时。

在古时，白塔铺是个“急递铺”，是进入皇宫前的最后一个传递公文的驿站。它属于沈阳的城郊，周边大多数是农田。现在已经楼房高耸，没有了田地的影子。

今天要看的是白塔，而非“铺”。塔是假塔，铺也非铺了。

解放初期的白塔

新建后的白塔

　　1108年（辽）这里建了座白塔，称作无垢净光塔，什么模样已经无从考证。到了唐代又建了寺，原名崇寿寺，又称弥陀寺，塔也就称作弥陀塔了，成为地缘上的标志性建筑。

1606年（明）白塔因年久破损而重建，就是后来留下的影子。明清两朝对寺庙和白塔曾多次修葺，直到清末民初因战乱才逐渐衰败。最终庙宇荡然，剩下一座残破的古塔留存到解放。

这座白塔在1957年被彻底拆除了，原址改建为白塔小学和民居。随着老建筑和旅游业的兴起，于 1998年参照辽塔重建，就是现在看到的白塔。

　　重建的白塔也是11层，延用了八角形的密檐，塔身高约26米，直径9米，每层塔身都有独特的佛像和文字装饰。

　　尽管白塔的实体已经消失，数百年的塔影依然活在人们的心里，以其命名的马路、店铺多不胜数。

新建的白塔附近修建了一座风景秀丽的白塔公园，沈抚运河穿园而过，为白塔铺增加了新风景。

　　塔旁有一个“功德长廊”，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捐款名单。廊下是一伙伙休闲的老人，以打扑克、下棋度日为乐，旁边是一地自由自在的鸽子。

鸽子是近年才有的，它们属于西洋风情，早年连吃饭都困难的中国没有闲情以此为乐。

　　在57年白塔被拆除时出土了92件古物，宝塔的文物证明此塔始建于1108年左右，所以人们认定它是辽塔。但实际它在明朝被重建，是一座明代的塔楼。

至于后来出土的石函并非出自白塔。近代考古的不严谨和好大喜功的人性造成很多错误的信息，又让白塔建错了位置，修错了妆容。

　　与朋友一起的短暂之旅就要结束，不知沈阳带给她的印象是什么？

这些年，沈阳在我的眼里渐渐不认得了。许多曾经留下的深情记忆消失了，市区的重建，道路的改变，地标的更替，方位的换移，楼宇的翻新，都在不断打乱和模糊我根深蒂固的记忆。

对于故乡的易容变身，我没有话语权。童年的故乡只能在记忆中寻找，更准确的说：我的故乡是童年，是永远难忘的心灵故乡。

这种深厚的原始情感现在被种植在另一种文化的土壤里，孕育出了特有的华夏文化，变成海外游子永不消逝的心灵故乡，此心安处是吾乡。

沈阳是我的故乡，虽然聚少离多，却捆绑了我数十年，成为“乡愁”。现在，这最后的“乡愁”也要彻底斩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