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爱旅游 ‍--父母一代人的故事（九）

牧言

九旬老爸，一辈子大部分时间在为一家人的生存奔忙，没有能力把旅游作为生活的一部分，在爸妈上了岁数，两个女儿的经济能力增强的时候，我和姐姐又因为忙于工作，无暇陪伴老两口外出旅游，所以，旅游对于爸妈一直是个稀罕事，是他们烟火生活中的偶尔点缀。

爸爸妈妈都是生活特别节俭的人，妈妈最愿说“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只要女儿们穿得干净利落，妈妈就认为是“漂亮”。而我的老爸，总是把剩菜剩饭倒到自己的碗里，他会说“又没坏，浪费可惜。”

爸爸妈妈在物质生活上的低欲望，使得他们拿钱很紧，除了买书和看戏，我们家几乎没有精神生活，更不要说旅游这种“把钱扔在路上”的奢侈。

在我记忆中，爸妈第一次主动提出要外出旅游，是在1998年，当时香港回归不到一年，内地兴起了乘邮轮游香港热，爸爸妈妈跟我和姐姐表达了他们的渴望。

又是托人找关系购票，又是写下各种旅游须知，我和姐姐比自己外出旅游费心多了，方方面面角角落落叮嘱不经常出门的老俩口。岂知没有人陪伴的爸妈，还提出要带着他们年仅5岁的外孙女同行，爸爸说，要让小孩子去看看伟大的祖国，繁荣的香港。

一周的香港游，让爸爸妈妈兴奋了一整年。在他们兴奋的讲述里，有邮轮上抢饭的不可思议，有香港千奇百怪的迷人景色，还有他们反复夸奖的外孙女聪明：因为从没有见过刷卡进门的开关，在姥爷四处找钥匙孔的时候，5岁的外孙女破解了难题。

再后来，浦东开发，东方明珠建成，我们全家带着爸妈去感受祖国的改革开放。在上海，他们第一次吃到了星级宾馆价格不菲的自助餐，爸爸妈妈啧啧称道，连连评价说：“过去的皇帝也没有吃过这些好东西”。

其实，虽然没有尝遍百味，爸爸妈妈对美食还是有着极强的自然辨识能力，并不像他自己所说，“剩菜剩饭也很好吃”。日常支撑他们艰苦生活的动力，就在于常年的节省的惯性，在于艰难岁月留下的勤俭心理。

爸爸旅游，最喜欢的地方是北京，他去过好几次，每次都流连忘返、意犹未尽。在胶片时代，爸爸在天安门广场、在长安街上，拍下了极其“浪费”的整卷照片。只要在报纸上宣传过的北京地标，爸爸都要去游览，每到一处都是拜谒他心目中的朝圣之地。人们大会堂、人民英雄纪念碑、颐和园、圆明园、天坛、故宫、长城.....每次的北京之行，爸爸都是马不停蹄，不放过任何描绘伟大祖国的胜景。爸爸在天安门广场观看清晨的升旗仪式时，甚至情不自禁，老泪纵横。我想，此时此刻，他那颗赤诚了一生的心脏，一定是激动得砰砰直跳，他在动情地感受着与祖国一起脉动的豪迈，与华夏大地共峥嵘的激情。

去旅游，爸爸最喜欢的是历史文化景观，他对自然风光和吃喝玩游购娱似乎都不是特别感冒。在南京博物院、在西安兵马俑、在曲阜孔府孔庙、在威海刘公岛甲午战争陈列馆，爸爸都希望全天驻足，哪怕是一个小小的文物橱柜，他都能360度地兜转，反复观摩，反复品鉴。

记得带爸爸去平度的大泽山吃葡萄时，爸爸对魏碑上了头，整整一天，爸爸都在碑文巨石下左顾右盼，还念念有词地辨识碑刻上面的字符、研读书法的派别和特点，使得我们原本冲着采摘葡萄而去的一行人，只能长时间极其无聊地陪着痴迷的老爸，就连景区的管理人员都误认为老人家是行业专家。

这就是人各有志，各有所好。我不理解爸爸被吸引的点，更不懂爸爸的兴致缘由，但是老爸全神贯注的样子，纯纯是天然的喜欢。只是可惜了，老爸年轻时错过了“被培养、被挖掘”的天赋，只能默默地喜欢、孤独地爱好，没有引路人，没有同行者，没有找到展示他与众不同的气质的平台。

爸爸在60多岁时，我曾经带着他和妈妈“烟花三月下扬州”。在爸爸87岁的时候，我和老公再一次自驾带他去了扬州，对于瘦西湖、个园等旅游景点，爸爸好像都忘却了，他说，这是第一次到扬州，主要是想去看看江泽民的老家。

途径淮安，我和老公用轮椅推着爸爸去参观周恩来纪念馆，不用使用景点话麦，爸爸能够把周恩来的生平介绍得具体详尽，甚至周总理是如何从马上摔下折断了胳膊、周总理不会游泳、周总理谈笑风生出席日内瓦会议和万隆会议等相关细节，在他的脑海中都栩栩如生。他一路上特别详细地给女儿和女婿介绍着他心目中的总理，充满了崇敬，充满了爱戴，充满了曾经年代的政治洗礼后的忠诚。

淮安有一种特别著名的美食是文楼汤包，馅心全部是由汤制成，选材精良，包子皮极其薄而透明，这种汤包需要用吸管吸吮汤汁后食用。文楼汤包是“个吃”，爸爸吃了一个后，连连说“太鲜了，太好吃了，多少钱一个？”老公了解爸爸的心理，连忙说“不贵，5块钱一个。”爸爸似乎很心疼地评价：“5块？也够贵的！”

回青岛以后，爸爸主动给他的朋友们推介文楼汤包，说“这个包子很好吃，一定要去尝尝”。我和老公只好解释，“不是5块钱，是一个50块钱”。没成想，汤包的真实价格成了爸爸的旅游追悔，他为此唠叨了很久，说“要是知道这么贵，就不会连着吃了好几个了。”

等到我和姐姐都从繁忙的工作中歇息下来时，爸爸已经双腿行动不力，出门要依靠拐杖和轮椅了，但是我和姐姐还是尽力地弥补常年里不能陪伴爸爸旅游的遗憾，尽量选择在青岛市区，带着老爸去逛逛。

老爸说，他想去看冲入云端的云上海天，他不能想象往高空走接近一里路是什么感觉。在云上海天的最高层81层，赫然写着--高空距离369米，但爸爸执意说，还有更高层，因为他记得最高250米。关于250米与369米，哪个更高，我和姐姐费尽口舌，老爸才好不容易反应过来。90岁的老爸，就是这样，清醒一阵子，糊涂一阵子，但他不泯的坚持，就是看城市的变化，看他能够感悟的科技的发展，看生活的日新月异。

在栈桥海边，海鸥落到爸爸的肩上，老爸就像小孩子一样，好奇、激动，还带着一点慌乱。爸爸问我，海鸥是不是候鸟？从哪里来？我查寻手机后告诉爸爸，青岛的海鸥从西伯利亚飞来，主要有红嘴鸥、黑尾鸥和银鸥等品种。对于女儿的及时解答，爸爸一边点头，一边叮嘱“最好去图书馆查查资料，别搞错了知识。”

老爸就是这样，他干什么都一丝不苟，他对知识有着严谨的态度，对求知有着无所不在的质疑，他不懂百度和微信，不会用deepseek和豆包，但他相信图书馆，喜欢博物馆，他一生知识的获取，都是用可见可听的途径，依靠实践的检验，所以，老爸扎实、敦厚，他自己就像一本厚厚的图书。

在老舍纪念馆，我和姐姐给老爸拍照，我说，这是骆驼祥子和他的洋车，爸爸马上给我纠正：“这个车叫东洋车”。面对爸爸的“锱铢必较”，我无言以对，爸爸看上去较真儿和古板，但是他通过生活细节传递出来的，就是要踏踏实实对待每一个答案，尤其是文化知识，不能似是而非。

爸爸旅游，贯穿一条主线，就是感慨，感慨变化，感恩时代，感悟生活。他对什么都好奇，对什么都满意，对什么都没有额外要求。我和姐姐陪伴老爸旅游，从来没有心里负担，只要我们推稳了轮椅，前行的路上就都是欢歌笑语，这就是现代人所谓的“舒适感”。

我们真的要感谢老爸，他传递给女儿的不仅仅是家庭和美的氛围，更是“人生怎么样才是幸福”的大秘诀。

爸爸用言行教育女儿，家是和善、协调、有爱的地方；家是温暖的地方，家是心灵的归宿。有爸爸做靠山，我们的家就方圆有度，“从心所欲，不逾矩“。

陪伴爸爸，每次旅游，无论远近，终是回家。

（北风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