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屋——来自子孙的孝义 <p class="ql-block"> 去岁腊月,凛冽寒风,在离乡下二舅去世“五七”那一日,子孙们为他操办一场盛大的祭事。</p><p class="ql-block"> 我们作为子侄辈,自然是要亲临现场。虽说逝者已经化为一抔灰尘,深埋地下,灵魂或许已经超度往生,世上的亲人,还是隆重祭奠,以示哀念。</p><p class="ql-block"> 这一日,将为逝者烧祭灵屋,给逝者在地底下安家立业,以免魂魄没有去处。这是孝顺之道。不免疑心,如果不肖子孙不给逝者烧祭灵屋,逝者是不是在地底下,就要漂泊无定,颠沛流离?</p> <p class="ql-block"> 提到烧祭灵屋,我的记忆闸门打开,流出年少的记忆,汹涌而来。还是几十年前见过祖父祖母去世,家中请了专门扎灵屋的师傅,他手艺了得,扎出的灵屋,乃精美的艺术品,令人叹服。</p><p class="ql-block"> 我们到了二舅家里,就见灵屋摆放在门前的空地。冬季万物凋落,旷野萧索,田间空置,就在那里烧祭。</p><p class="ql-block"> 好气派的一栋别墅!三上三下,外围一个大院,院子门口还停着一辆奥迪!豪宅的颜色五彩缤纷,绚人眼目。让人想起现在的清明祭祀,各色物品与时俱进,有一回还见过不仅烧纸钱,还烧电视机和美女给祖宗,都这么时髦了么。</p><p class="ql-block"> 近前仔细查看,发现现在灵屋的材质,跟几十年前大不相同。听说半天时间,一座灵屋即可完工,请来的师傅自带材料,网购半成品,大块大块,组装一下,极为便利。</p><p class="ql-block"> 完工之后看上去虽然很是豪华,子孙的孝道也算尽到,只是缺少了点虔诚的意思。</p> <p class="ql-block"> 午饭过后,所有的来客都围在灵屋四周,灵屋边缘放上稻草,和一些纸钱,点燃一把火,火苗瞬间舔舐纸钱,燃烧起来。火舌蹿上灵屋,很快轰轰烈烈,通红的烈焰,吞没了别墅和豪车,散发出一阵塑料的味道,满满都是科技感与现代感。</p><p class="ql-block"> 不到十分钟,天空中只余下飞舞的灰烬。至亲之人眼睛红红的,哀戚愁容笼罩在脸上。一般关系的客人,无有多余表情,等待祭事完毕,纷纷告别离开。</p><p class="ql-block"> 这场祭事,就这么结束,感觉少了些什么。大约,过程太简单,氛围也不足。一切都是淡淡的。</p> <p class="ql-block"> 这使我想起祖父祖母的那场祭事。</p><p class="ql-block"> 祖母在大年初五夜间,辞别人世。紧跟着百日之后,祖父也随着去了。这年夏天,父母决定给祖父祖母合在一起,举办灵屋烧祭。</p><p class="ql-block"> 我想,祖父祖母在地底下有共同的家,依然是彼此至亲,甚好。不至于孤独,还拥有彼此,这个主意,很有远见。</p><p class="ql-block"> 家里请了一位经验丰富技艺高超的师傅,师傅上门建造灵屋。准备的材料是轻巧干爽的麻杆,五颜六色的薄纸,削成尖利寸许的竹签。只此几样,其余全部交给师傅那一双巧手。</p><p class="ql-block"> 师傅说这项工程约耗时半月,这半月里,他在雇主家里吃喝,也在此歇息过夜。从此,我们家里就多了一员。记得那半个月里,顿顿都需要有招待客人的食物,他是座上宾,需要客气对待。一有怠慢,他即不客气批评。</p><p class="ql-block"> 还记得,那时我不到十岁,常常偷懒。夏日傍晚不想端水擦凉席,只用蒲扇象征性地拍打蚊子,而后掩上蚊帐,就算交差。师傅就毫不客气告诉母亲,说我不爱干净,这让我好不生气!</p><p class="ql-block"> 对他的挑剔怨言自是不少,比如他挑食,顿顿需要有荤菜,如果那顿都是素菜,他便不客气地说我们怠慢他,还举例自己在谁家谁家做活,别人家都如何招待。我私下跟母亲说,他在别家肯定也是这样吧。</p><p class="ql-block"> 但又不得不承认,脾气大的人大约都是有底气的。他的活做得确实漂亮!</p> <p class="ql-block"> 那时我好奇心极强。自从师傅上门,天天盯着师傅手里的活,看他的操作,着急他的进度。初始几日,他一天到晚都在慢悠悠用刀子裁纸,叠成这样那样的形状,裁成这样那样的或圆或方,或长或短的纸片;把麻杆折成长短不一的一捆一捆束在一起;把竹子用篾刀剖成一条一条,又削成一根一根竹签。</p><p class="ql-block"> 我嫌他太慢,他依然悠游。说,这些都成了,后面就快了!</p><p class="ql-block"> 果然,四五天之后,他开始把那些纸片刷上浆糊,与麻杆裹在一起,麻杆与麻杆,用竹签插在一起。渐渐的,五颜六色的组件看得出雏形,再过两三日,那些组件,被他安装成一大件一大件,可以看出地基围墙,房梁屋顶,瓦片飞檐。组装起来的灵屋,立在地上,精巧绝伦。</p><p class="ql-block"> 再后来,师傅开始装潢灵屋,糊上窗纸,按上门鼻,屋檐饰纹,门前台阶,屋旁纸马,屋外围墙,院内果树,树上鸟雀……真是应有尽有啊!此刻在师傅巧手下,那几栋灵屋,三进三层,府邸生辉。甚至于,他还在院内置有鸡鸭鹅,猪猫狗。</p><p class="ql-block"> 巧思至此,我突然就原谅师傅的挑剔和告状了。半个月落成了,庞大的几栋灵屋,放置在堂屋,白天里我瞅来瞅去,晚间五颜六色在灯下烁烁,突然给人幽暗诡异的感觉,年少的我,有点不敢直视。</p><p class="ql-block"> 现在这样的师傅,怕早已没有了吧。师傅的绝活,也早已失传了吧。</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到了烧祭的那一天傍晚,天边云彩嫣红似血,灵屋外围着稻草,稻草点着,燃烧散发出的是纸片和麻杆的味道,那是植物的自然的气息。</p><p class="ql-block"> 火光映红了我的脸庞,落了几滴泪。我在内心祈祷,祖父祖母泉下安康。</p> <p class="ql-block"> 在我离乡进城的几十年间,再也没有见过一次。此番再见这样的祭事,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p><p class="ql-block"> 时间流逝,后世子孙,怕是连这桩乡俗,闻所未闻,它或许彻底湮灭成为历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