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史回忆：《解放大陈列岛之战》—— 浙东前指参谋长 王德

翔子 摄影

纪念我军陆海空三军联合登陆作战解放一江山岛70周年。

王德 华东军区副参谋长、浙东前线联合指挥部参谋长。

北京2021年新建中国共产党历史纪念馆里1955年大事记展出一江山岛登陆作战命令和作战地图。

《解放大陈列岛之战》

作者：浙东前指参谋长王德

一九五五年一月十八日发起的以强攻一江山岛为中心的大陈列岛战役，是我华东军区陆海空军部队对浙东沿海敌占岛屿的联合登陆作战，也是我人民解放军陆海空军诸军（兵）种的首次联合作战。这次三军协同登陆作战的成功，为我军现代化建设和现代化作战揭开了新的一页，在我军历史上具有重要意义。
从战役指挥的角度来说，战役规模虽不算大，但参战部队复杂多样，守岛之敌政治上极为反动，且凭借险要地形和长期经营的永久性、半永久性防御工事；特别是以陆军部队执行海军陆战队的登陆任务，而我们又没有足够的现代化舰艇可供运输和组织支援炮火，以致不得不从地方征集一部分木壳登陆艇和机帆船临时装上火炮，这种比较先进的现代化装备和落后的民用装备混合一起使用的情况，大大增加了组织指挥上的困难，尤其是要集中统一于保证登陆部队作战成功的严格要求，任务确实相当艰巨。然而这次陆海空联合登陆作战，主要战斗只用了三个小时，整个战斗进展非常顺利，几乎完全按预定计划实施。这次战役有许多经验值得总结。

正确选定登陆进攻的突击目标

华东大陆和舟山群岛、东山岛解放之后，蒋介石率其残余部队，在美国支持下，窜据台湾，不断叫嚣反攻大陆。他们在浙江沿海以上下大陈为中心，福建沿海以马祖、金门为中心，以一部分残余部队为骨干，组织海匪、特务，经在海上抢劫，破坏我沿海渔民生产，扰乱我海上交通，并派遣特务潜入大陆搞情报。一九五四年初，浙江沿海大陈、一江山、渔山、披山、南麂山诸岛，为蒋军步兵第四十六师和六个突击大队据守，特务武装经常活动于头门山、高岛、金门岛、北龙山、北麂山等岛；并常有八到十二艘军舰巡防。为保障渔业生产，支援海军的海上斗争，我华东军区曾根据总参谋部指示，以陆军一八 O 团一部，在空军掩护下，于一九五四年五月十五日进占头门山、高岛、金门岛，俘匪特二十余名。此后，蒋介石同美国合谋炮制"共同防御"协定，企图把浙江、福建沿海岛屿都划入其"联防"范围之内。为挫败美蒋"协定"的阴谋，进一步推动海防斗争，保卫社会主义建设，解放沿海敌占岛屿和最后解放台湾，一九五四年七月、十一月，军委先后指示华东军区以空军、海军轰击大陈之敌，并以陆军部队攻占一江山岛。
在军委上述指示形成的过程中，早于一九五二年七月，华东军区陈毅司令员兼政委授意张爱萍参谋长主持，即开始研究如何解放浙江沿海敌占岛屿的问题。经反复研究，综合分析敌情、地形和可能集中的船只等情况，我们选择了首先攻占一江山岛的方案。方案经陈毅司令员兼政委批准后上报军委。实践证明，经军委批准的一江山登陆作战方案，是完全正确的。一江山登陆成功后，由于美军第七舰队直接插手干涉，根据军委指示，进攻大陈计划暂缓实施。敌放弃大陈时，鉴于当时国际政治形势的变化，我只对南麂山增防之敌进行了打击，迫敌全部撤出，随即收复了大陈列岛。
夺取制空、制海权，为三军联合登陆作战创造有利条件

我军于一九五四年五月进占头门山、高岛、金门岛（蒋儿
岙）之后，蒋军以空军为主（共出动七十八架次）配合海军舰艇联合反击，被我击落飞机六架，击伤飞机三架和太字号舰二艘、炮舰一艘。五月二十一日以后，我初步掌握一江山以北，东矶山、蔡花岐以西的制空权和头门山至石浦间的制海权。七月，我在头门山安装一个海岸炮连，用于打击大陈地区敌舰。九月一日，我在高岛开设临时快艇基地。经过两个月的准备，我于十一月一日、二日以轰炸机、强击机小编队突然轰炸大陈、一江山之敌，同时以某部驻头门山、羊屿的炮兵部队猛烈炮击一江山、披山之敌。十一月四日，我又以一个轰炸机大队轰炸一江山。十一月五日，头门山海岸炮连以突然袭击，击伤了一江山海面巡逻之敌炮舰"永春"号。十一月十四日晚，我高岛鱼雷快艇第三十一大队击沉由大陈出巡渔山航道上的敌护卫驱逐舰"太平"号。十一月十八日至二十日，我以轰炸机小编队轰炸了渔山列岛和披山之敌。十一月下旬，我在白岩山设置了鱼雷快艇临时基地和海岸炮阵地。此后，为集中打击台湾与大陈换防之敌军并暂时麻痹﹣江山之敌，又于一九五四年十二月二十一日及一九五五年一月十日，，以轰炸机二十八架次，强击机四十六架次，在歼击机掩护下，连续五天轰炸大陈港内敌舰，击伤护卫驱逐舰"太和"号及登陆舰、后勤舰共三艘。另在一九五五年一月十日夜，击沉大陈至南麂航道上之敌炮舰"洞庭"号。
至此，我已基本上获得了大陈地区之制空、制海优势，迫敌舰艇远离分散，夜间龟缩锚地，将活动重点南移南鹿至披山间海面，蒋空军也不敢进至大陈及其以北地区空域活动（但仍利用夜间、复杂气象以单机或小编队突袭窜扰），一江山、大陈等岛敌军生动力量、防御设施，尤其战斗士气受到严重损害。
适时地进行登陆战役准备

第一阶段的作战准备工作，是在华东军区直接指挥下，各军（兵）种各自分散进行的。主要有为了适应登陆作战要求的战术、技术训练。其次是筹集登陆器材、物资，战场建设等。与此同时，开始组织了以海、空军为主的对大陈、一江山敌人的封锁、围困、打击，夺取制空、制海权的斗争。
在完成第一阶段的登陆准备后，为了有效地领导和遂行这次合成军队登陆战役，遵照军委指示，于八月正式组成华东军区浙东前线指挥部，以军区参谋长张爱萍为司令员，浙江军区代司令员林维先、华东军区空军部副司令员聂凤智、华东军区海军副司令员彭德清和参谋长马冠三为副司令员，华东军区副参谋长王德为参谋长，作战行动直接归军委指挥。由华东军区空军部、海军司令部分别组织浙东前线指挥所，具体组织和指挥各参战空军、海军部队的战斗准备和战斗行动。由步兵某师、海军舟山基地、空军强击机某师的指挥员与司令部合组登陆指挥所，具体组织实施所属各参战部队的作战准备、战术指挥以及协同动作。由浙江军区、步兵某师、海军舟山基地、宁波基地的后方勤务部门组成联合后方勤务部，负责统一领导和组织战役的后方指挥与物质技术保障。另由华东军区政治部派出以组织部长王良恩为代表的政治工作组。
华东军区"浙东前指"、空军"前指"、海军"前指、登陆指挥所，均分别在宁波、穿山、头门山等地开设。
为便于各军种全面展开直接的登陆作战准备工作，战役司令员首先组织三军首长共同学习、理解任务，统一作战指导思想，要求明确树立以支援陆军登陆为主的三军联合作战的全局观念，要求各军（兵）种密切协同动作，各自发挥最大的效能，周密地做好战斗、物质保障和充分深入的思想政治动员，以达胜利攻占一江山岛，速决歼敌之目的。其次是仔细研究敌情、我情、地形和气象、潮汐情况，确定了登陆突击的主要方向和各军兵种部队的任务，下达预先决心。从而为制定作战预案，统一组织三军作战行动和组织准备工作提供了依据。
组织准备工作的计划十分周到细致，除根据各军（兵）种的性能，围绕总的登陆作战要求统一安排各军（兵）种的准备工作内容、规定各项准备工作完成期限外，还要检查执行情况，随时解决各军（兵）种本身不能解决的问题。一般工作由各军（兵）种分工负责，重大的关键事项，战役司令员亲自筹办或到现场解决。对有关登陆战斗中各军（兵）种任务区分和三军协同中的具体问题，如。第一波登陆分队的战斗编组（步兵排、连、营都加强了火器和人员），第一波登陆分队的装载（从步兵排、连、营的船型、数目到装载方法）、航行队形、登陆队形、抵岸冲击动作、登陆艇上各种火器射击距离、登陆地段与登陆点的选定、组织指挥分工等，都是战役司令员亲临现场与负责登陆指挥的陆、海军指挥员和基层指挥员，通过研究、试验、演习共同确定的。
为了检验各军（兵）种的分别训练效果和提高协同动作水平，自一九五四年十二月十八日开始，组织登陆分队结合海军登陆艇，在大榭岛、大小猫山预行设置相似一江山敌之防御配系的演习场，进行排、连、营的登船、航渡、登陆突破，纵深战斗的训练，并组织直接瞄准火炮艇（船）和强击机、轰炸机相配合，主要着眼于集中火力，不间断地支援登陆部队突击敌人主要防御阵地和纵深战斗。通过多次反复演练，进一步修订和充实作战预案，使其更加符合实际；各军（兵）种之间，由不了解到相互了解，由不协调到协调一致，由有顾虑到解除顾虑，由不信任到相互信任。从实战演习训练实践中，建立了三军密切协同作战、克敌制胜的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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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握有利时机，隐蔽突然迅速地发起战斗

一九五四年十二月十六日，前指召开作战会议，研究了敌我情况，决定自十二月十八日至一九五五年一月十日为战役的组织准备阶段，尔后视气象情况，预期于一九五五年一月中、下旬发起对一江山岛的登陆作战。经上报后，十二月二十一日军委批示：关于发起攻击一江山岛的时间问题，应积极抓紧时间准备，只要准备好了，确有把握时，就发起攻击。一月十二日，前指党委会遵照上级指示精神，决定自十三至十九日即转入最后完成战斗准备阶段，并争取于十七日完成。一九五五年一月 十六日上午，战役司令员听取了关于敌情、气象情况的报告之后，拟定于一月十八日发起对一江山岛的登陆作战。同日下午，战役司令员向总参谋部报告。登陆部队于十七日拂晓前前进至石浦港待机，于十八日拂晓前到达头门山、金门岛、高岛进攻出发基地。前指司令员和参谋长于十七日晨自现地出发，当日夜间到达头门山观察所（指挥部和"空前指"仍在宁波）。"海前指"马副指挥于十七日夜到达头门山。随即下达了预先号令，三军隐蔽（一律实行无线电静默），进战役展开。十七日六时，战役司令员率参谋人员由宁波出发，十时许至临海，接总参指示，认为十八日攻击一江山为时过早，必须充分准备，在气象良好情形下，确有把握时实施，为此，推迟二、三月亦可。战役司令员鉴于各项准备工作基本成熟，且已展开部署，十八日气象预测良好，又无美舰美机顾虑，故建议仍于十八日发起登陆作战。当即与分管作战的陈赓副总长通电话，并由彭德怀同志报请毛泽东、刘少奇、周恩来同志，授权彭德怀下决心，当即表示同意张爱萍司令员的建议。十七日十八时至十九时，前指即将战斗发起决心下达登陆指挥所和海、空前指。一月十七日，前指联合后方勤务部于海门、黄岩、临海地域完成后方配置。
为了隐蔽战役意图，我们采取了一系列措施。特别是从集结地域到待机地点、进攻出发基地，都禁止使用无线电。各参战部队顺利地隐蔽完成战役展开，敌人毫无所知。

三军密切协同，速决歼敌

一九五五年一月十八日战区气象实况：云量0-3，云高3500米，风向午前北至西北、午后东风、风速每秒钟3-4米，能见度10公里以上。十七日夜间，我们同张爱萍司令员从海门乘船去头门山时，风力仍很大，大家都很担心：虽然万事具备，若无东风怎么办？气象科长徐杰说，这是西北来的一股风，拂晓一定可以减弱，可达登陆要求。天刚亮，风力果然减弱，太阳刚出来时，真是碧波万顷，风平浪静，充满了大战前的沉寂。
按预定计划，战斗从八时开始，我空、海军轰炸机、强击机编队对一江山守敌实施第一次航空火力准备，同时集中打击大陈敌之指挥所、炮兵阵地，至八时十分，效果良好（把敌人的雷达站炸毁，对台湾的通信联络摧毁，所以我发起登陆作战时，敌人还不知道）。九时，支援炮兵群开始试射，十二时七分，头门山海岸炮连对山嘴村、海门礁敌之发射点实施破坏射击，十二时二十分，支援炮兵群对敌实施火力准备。十二时十五分至十三时二十二分，登陆队和登陆部队先后自金门岛、头门山起航，以防空队形向展开线前进。我第六舰队于三时自定海起航，十三时十六分到达一江山东北四十链处，对乐清礁、守固村地段敌之发射点实施破坏射击。十三时四十分至十四时，直接瞄准炮兵群进至射击线﹣﹣距北一江约四千米处，向北一江至山嘴村、海门礁等目标实施压制射击。十四时十分，第二、第三登陆运输队在大茶花一线完成战斗展开，并以战速向登陆地段前进。第一登陆运输大队，于十四时十九分展开战斗队形。
十三时五十五分至十四时，大陈敌以炮兵向我登陆队行拦阻
射击，当即被我以白岩山海岸炮还击、压制。
十四时，我空、海军之轰炸机、强击机编队对一江山之敌实施第二次航空火力准备，至十四时五分结束。强击机继续支援步兵登陆冲击，直到十四时三十五分脱离战区。同时，以轰炸机、强击机轰炸与冲击大陈敌之炮兵阵地。
此时，我参战部队无一损失，按预定计划实施航渡和对敌进行火力准备。敌之生动力量为我压制，转入地下；敌之指挥通信联络被破坏；各预定登陆地段敌前沿突出部之工事，大部被摧毁。蒋海、空军未敢出援反击，一江山之敌未敢以任何火力实施拦阻。
登陆冲击。一月十八日十四时十分，我各登陆队和登陆部队在展开线完成战斗展开，随即对一江山守敌发起进攻。我第一梯队三个步兵营在强击机、支援炮兵、直接瞄准炮兵和护卫舰艇火力支援下，按预定计划，对北一江、南一江各要点前沿守敌实施登陆冲击，经各营、连、排指战员勇敢顽强的独立作战，主动积极自觉协同突击，先后于十四时二十九分、三十一分、三十三分、三十四分、三十七分、四十八分顺利占领敌人第一道堑壕，并立即向敌纵深发展进攻。第二梯队营仍在航行中。敌人除在南一江方向组织了两次小型反冲击当即为我粉碎外，余均缩在支撑点内以火力阻击我步兵的冲击。
我第一梯队三个步兵营占领敌人第一道堑壕之后，毫不停顿地向敌人纵深发展进攻。至十五时十分前，占领一九 O 、二 O 三、一六 O 诸高地。在第二梯队营、连协同下，于十五时四十八分占领一八○高地，十七时三十分占领东山头，粉碎敌人有组织的抵抗。战斗基本结束。至十九日二时前，全部肃清残敌，解放一江山全岛。
在此时节，敌空军曾以 F 47两架于十七时许向我攻击六重坡的分队与控制东固村东北海面之直接瞄准炮兵群轰炸扫射，击沉我装载战防炮木壳登陆艇一艘，伤亡十余人。
我各登陆部队，于完成占领一江山岛、全歼守敌任务之后，随即转入防御。
从上述事实经过可以看出，这次战役的胜利，首先由于中央军委的正确决定和指示，从领导思想和组织上为战役的胜利奠定了基础。其次是华东军区、浙东前指党委特别是张爱萍司令员能正确理解上级指示的精神，坚持理论联系实际，一切从实际出发，深入现场，同三军指战员一起学习、调查研究，及时解决"本本"上所没有或海岛屿登陆作战特点和我已获得战区海、空优势的情况下，为便于组织三军协同，大胆决定于一月十八日白天实行三军联合登陆等一系列决定，通过试验、演习和实战检验，都是正确的。在解决一些重大问题的过程中，同当时参加工作的苏联顾问有过争论，主要由于他们不了解海岛作战特点和我军实际情况，只从他们过去或一般外军登陆战役的"条文"出发，硬性搬套于我们这一特殊的实践中。事关战斗成败的重大原则问题，这当然为我们所不能接受。尽管同他们当面发生争论，但我们党委集体意见一致，最后得到了军委的批准和支持。这确是坚持党的实事求是思想路线的胜利，也是毛泽东军事思想的胜利。当然，苏顾问、专家们在某些具体作战文书的拟制方法上（如协同计划表等），也曾有过可取的建议，我们也正确地采用了。再次是三军指战员在这次战斗中，发挥了我军光荣传统，为了完成解放一江山岛的登陆作战任务，个个奋勇争先，前仆后继，顽强冲击，不怕流血牺牲，涌现了许多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迹；在各军（兵）种之间，友邻部队之间，普遍地自觉地主动协同配合，这是速决歼敌的决定因素。还有华东地区党政军民的大力支援，从征集船只动员船工参战到抢运伤员、安置牺牲烈士的善后工作等，都得到了及时的帮助。
在当前国家建设的历史新时期，我军在党中央、中央军委和邓小平主席的正确领导下，各方面都取得了新的成就。历史对我军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我们应当从总结历史经验中吸取营养，不断探索和解决新问题，为加速我军革命化、现代化、正规化建设，为加强国防建设而奋发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