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手打荞麦面の定七</p><p class="ql-block"> 作者:孙超</p><p class="ql-block"> 摄影:新华</p><p class="ql-block"> 京都的天气说冷就冷,一想到稍后要去山元面藏的门外排大队等位,我们便打了几个寒颤,决心上有了些踌躇。当地友人见状,灵机一动,给我们推荐了一家美食点评上还没登录过的小店,唤作定七。友人没有粉饰定七的味道或者渲染什么特色吊我们的胃口,只一味说既然想吃面,不妨考虑手打的荞麦面,名不见经传的小店不热闹不排队,也不难吃,人生本就未知,何不试试?</p> <p class="ql-block"> 推门,弯腰,走进定七,心里本来还有的一点儿小期待,瞬间被屋内的局促感给消弭了。一条常见的旧式吧台,顺着排开了七张简易的木椅子;只够一人行走的过道,剩下的空间尽是杂物,堆放在墙下,墙上张贴了很多绘画,涂鸦和小幅的油画,风格散乱,貌似是胡乱粘上去的;刚才弯腰进来的低矮门檐上还随意搁置着几个奖状一类的相框,光线不充足,或许是油烟蒙上去了一层膜,乍一看有些乌涂。</p> <p class="ql-block"> 友人和老板寒暄了几句日语,又交待了我们几句中文,便离开了。老板站在吧台里边,目送友人出门后,双手张开,示意我们就坐。我们一行五人,没去坐首尾的两张椅子,并肩子占据了中场,有些忐忑地嗷嗷待哺。</p><p class="ql-block"> 老板头上包巾,身上披挂着日式传统的扎衣围裙,手脚麻利地送出五杯热乎乎的玄米茶,接着嘴里挤出了两个中文字:“上海?”其他人一愣,旋即猜到了他在问我们的来处,礼尚往来,我略有些做作地猛点了一下头,用自小儿就很熟悉的一个字日语回复:“嗨。”老板笑了笑,把五份日文菜单一一放在我们面前,又用日语的发音节奏挤出来五个中文字:“上海,我去过。”</p><p class="ql-block"> 老板并不是真的懂中文,如我一样,从乱七八糟的涉猎中记住了一些异国他乡的零碎词语。我们词不达意隔靴搔痒地聊了片刻,其他人则通过AI软件大致摸清了日文菜单上的内容,纷纷踊跃地点了不同口味的热汤面,我求同存异地点了一份冷面。</p> <p class="ql-block"> 老板收妥了菜单,在吧台里边从七号椅子走到了一号椅子的位置,洗了洗手,开始煮面。我们这才意识到,吧台里边本就是灶台,早已准备停当的手打荞麦面,分成小堆,只见老板将两小堆面丢进一个周身开孔的网桶,再把网桶丢进沸开的锅中,网桶没入滚水仅仅留下把手竖在空气中;老板回身再用两堆面填满一个网桶,丢进锅中,最后抓了一堆面填了一个半满的网桶,丢进锅中……</p> <p class="ql-block"> 门突然被推开了,走进来两位日本大叔,叽里呱啦地唠着家常,走在头里的一位猛然发现屋里已经坐了五个人,话音立停,继而转向正在煮面的老板,叽里呱啦地叨唠起来,应该是熟客,老板爽朗地回应着,同时也接连说了几句“对不起”,两个大叔前后脚退出了定七的小屋,走远了。</p> <p class="ql-block"> 我站起身来,查看了一下屋门是否已关上,顺路看清了那些奖状一类的相框里,原来都是当地机构颁发的资质证明,有一个写着“文化遗产”云云的证明,落款是京都府知事。资质证明上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叫南浦博。墙上张贴的所有绘画,也都有个落款,博,从落款的年月上看,最早画出来的是油画,后来有一张浮世绘感觉的插画,后来还有《七龙珠》的同人画,后来还有画成幕府年代通缉令一样的人物速写……门突然又被推开了,走进来一个年轻姑娘,一语不发,猛然发现屋子已经坐了五个人,顿了一下,就默默地走去了最里面的七号椅子。老板还在煮面,姑娘也没看菜单,径直和老板说了一句,老板回了一个“嗨”。</p> <p class="ql-block">这是南浦所获得的认定证书</p> <p class="ql-block"> 老板把两个填满的网桶从煮锅中捞出来,放进一个水槽,稍稍降了降温度,再把面分装到四种不同调味的汤碗中,分呈给四位客人;接着把半满的网桶捞出来,悬在一个冰水桶里,冰镇的同时,手没闲着,又丢进煮锅里一个半满的网桶;不一会儿,冰水桶里的那一坨面,被铺陈在了一个竹篦子上,加上一小碗茶汁,一个空碗,呈至我的面前。</p><p class="ql-block"> “哎哟!”有人轻呼了一声,并迅速招呼大家快看手机,“大S死了!”老板没搞清我们在热议什么,只是娴熟地又泡制好了一份冷荞麦面,呈给了沉默的年轻姑娘。事发突然,短暂的热议之后,我们一时遗忘了吃面的快乐,于是,定七迎来了一席无声。</p> <p class="ql-block"> 我把最后一口面泡了泡茶汁,咽下,叹了口气,顺着心情用英文轻声说了一句“feels lonely”,老板一呆,转头看了看年轻姑娘,年轻姑娘跟他说了几句话。老板“哦”了一声,从煮锅里盛了一勺面汤,用稳定的右手从吧台后面把面汤倒进了我面前的装茶汁的碗里,我随着老板的示意,喝了一口汤……煮面的原汤和履职完毕的残汁相遇,既是单一也是丰富,既是开始也是结束,既是新生也是死亡,真没想到,一顿荞麦面的收尾,竟然可以这样……老板又跟年轻姑娘说了几句,年轻姑娘想了想,然后礼貌地用英文对我说“taste lonely”。</p><p class="ql-block"> 结完账,我在AI软件上查了几句话的日语发音,临行前,用日语对老板说:“博桑,非常好吃。”老板有些意外,随即便想明白了我是如何知道了他的名字,连忙认真地鞠了一个小躬,道谢,又歪头想了想,接着用中文说:“我姓南浦,南浦大桥,请多关照。”我们一行食客终于发出了赞叹,我也认真地鞠了一个小躬,用日文对他说:“我姓孙,初次见面,请多关照。”</p><p class="ql-block"> 2025-2-16</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