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王阁诗散文

砚楷诗书画

滕王阁诗散文

文/砚楷

图/网络

登滕王阁记

晨光初染，我踩着青石阶叩响了滕王阁的门环。青铜兽首在掌心沁出凉意，仿佛触摸到千年前清晨的露水。飞檐垂落的阳光碎成七色琉璃，将"瑰伟绝特"四字匾额浸染得金红交错。阁门訇然中开时，檐角铁马忽然叮咚作响，惊起一群栖在斗拱间的白鹭，它们振翅掠过楹联"落霞与孤鹜齐飞"，在朱漆廊柱间投下斑驳的影。

登楼时总觉脚步悬空，木质阶梯盘曲如篆，每一步都碾碎光阴的薄壳。第三层藻井的团鹤纹忽明忽暗，恍若王勃挥毫时悬腕的投影。凭栏处，赣江正将昨夜的星子煮成银波，雾气里浮动着西山淡青的眉骨。鹜鸟掠过水面，尾羽划开的水痕与《滕王阁序》残卷上的飞白暗合。檐角风铃摇碎阳光，坠入江心化作点点金鳞。

午后在碑廊迷途，青石拓片里蛰伏着历代文魄，颜真卿的骨力穿透石碑，苏轼的墨韵在苔痕间游走。指尖抚过黄庭坚的狂草，忽觉衣袖生风，恍见醉僧以发蘸墨，在月光里舞成虬龙。最深处藏着半块唐代残碑，剥落的字迹像散落的星斗，一个"秋"字缺了最后一捺，像孤雁将飞未飞的尾羽。

黄昏漫上九重檐角，整座楼阁开始燃烧。夕阳熔化了鸱吻的金鳞，铜铃淌成赤金的溪流。江面忽然铺开巨幅鲛绡，将霞光与云影纺成流苏。此刻方悟"层峦耸翠"原是光的涟漪，"飞阁流丹"竟是暮色在梁柱间流转。晚钟荡过江面，惊起万千归鸟，翅尖掠过之处，王勃的诗句簌簌绽成火红的木棉。

月色开始涨潮，我撑着舟潜入阁影，水中滕王阁比岸上的更幽邃，藻井里的莲花在波纹中复活，斗拱间的螭吻吞吐着银蟾。橹声惊动沉睡的碑文，篆字化作锦鲤来衔船头灯影。听闻高处有人吟哦，仰见飞檐挑着一丸冰月，恍惚千年前的青衫书生仍在推敲平仄，他的孤影与我的小舟，在江心拼成完整的诗眼。

离舟登岸，露水浸透石阶。回望烟波中的楼阁，见北斗斜挂飞檐，似一支搁在云天的玉笔。起风了，整座建筑发出空明的箫声，吹落几片唐时的霜，宋时的雪，明朝的杏花雨。滕王阁终究不是木石堆砌的楼台，而是浮在时空长河上的青瓷盏，盛着永远温热的诗酒，等每个迷途的魂灵前来，痛饮这醉了三朝的风月。

墨色悬阁

滕王阁九重飞檐挑破秋空，推远了赣江中央的渔舟。这座朱砂染就的楼台仿佛被谁悬在天地间的酒盅，盛着千年未干的墨——那是王勃挥毫时震落的半盏残夜，至今仍在梁柱间缓缓晕染。

拾级而上，木阶发出古琴断弦的轻吟。第二层回廊的藻井暗藏玄机：四十九块彩绘椽木拼成砚台形状，中央悬着青铜雀替浇铸的墨锭。导游说每逢子夜，能听见墨锭在月光里研磨的沙沙声。我伸手触碰冰凉的青砖，忽然有少年清亮的笑声从砖缝溢出——那是十四岁的王勃在长安殿前挥就《乾元殿颂》，玉笏板折射的阳光正灼烧着大臣们的胡须。

五层明廊的槛窗将赣江裁成狭长的宣纸，江水波浪曲线显影《滕王阁序》里"潦水尽而寒潭清"的竖排版涟漪。有白鹭单足立于石舫残骸，它的倒影与云影交叠，似当年阎都督宴席间传递的诗笺，在诸位名士手中投下的迟疑暗影。

最高层的斗拱藏着一场永不完结的暴雨，九十根昂嘴承接的并非雨水，而是王勃酒醉后抛向虚空的狂草笔画。墨迹在空中飞行一千三百年，至今仍在寻找合适的落点——或一片正在舒展的芭蕉叶，或某块新斫的沉香木，或者是游客仰望飞檐的瞳孔。

此刻恰有孤鹜掠过西山的暗影，飞行的轨迹与梁柱间的飞白暗合，将"关山难越"四字写进暮色苍茫。

暮色初合时，我发现西墙的菱花窗棂是绝佳的取景框，褪色的朱漆勾勒出王勃策马南下的剪影：二十岁的青衫被岭南瘴气蚀出孔洞，怀中的诗稿正悄悄生长霉斑。北斗七星此时坠入窗格，将他渡海溺亡的瞬间定格成七枚银钉，将悲剧与传奇铆合在同一块历史的铜版。

离阁时见门环上凝结着奇异的光斑，青铜兽首的瞳孔里，无数个时空的王勃在同时书写——洛阳牢狱中的囚衣书生，交趾途中的咯血诗人，滕王阁上掷笔长笑的谪仙人。他们的狼毫在虚空划出金色轨迹，这些未完成的笔画最终都指向赣江中心的漩涡，那里沉睡着半块残缺的玉砚，仍在等待接住坠落的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