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草堂二记

砚楷诗书画

杜甫草堂二记

图文/砚楷

**草堂春秋**

成都西郊浣花溪畔的杜甫草堂，不似武侯祠赫赫巍巍，不若望江楼风姿绰约。竹影扶疏处，几重茅檐半隐半现，入门便见一水蜿蜒，瘦石嶙峋处激出泠泠清响。这溪水原是有脾性的，春来涨时漫过青石板，将八百年前的捣衣声都浸得温润。溪畔老梅斜倚，枝干虬结如篆书走笔，待到腊月飞雪，倒似把冻在冰里的诗句一朵朵呵出来。

转过回廊，见得三楹茅屋，黄泥墙裂着细纹，苫顶的茅草早已换了数十遭，却仍倔强地保持着被秋风撕破的模样。堂中书案积尘，仿佛砚池里未干的墨汁正待续写《秋兴八首》。忽闻檐角铁马叮咚，惊觉这简陋屋舍原是盛过半个盛唐的器皿。

草堂最妙在竹，千竿翠影织就光阴的帘幕，竹节上依稀可见历代文人的刻痕。东坡来过，放翁来过，板桥的墨竹在粉墙上与杜诗唱和。新篁拔节时带着金石声，老竹经霜后愈见青苍，倒像是把《兵车行》的悲怆、《闻官军收河南河北》的狂喜都化作了年轮。

碑廊深处藏着幅奇景：工部祠前两株古楠，一株遭雷劈作焦木，另一株却将断枝直指苍穹，生生在残躯上抽出新绿。这让我想起安史之乱那年，长安城头的烽火映红了半部诗史，而浣花溪的蝌蚪依然在春水中写着天真的童谣。

暮色渐浓时，见三两学子捧着诗卷坐在花径石凳上。他们的影子投在"少陵草堂"碑刻上，与当年朱庆馀、李商隐来谒的身影重叠。原来这茅屋从未真正倾覆，每代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为它添续新茅。

离园时细雨初歇，柴扉吱呀惊起白鹭。回首望那青瓦粉墙，恍惚看见个清瘦背影，正把漫天星斗都收进平平仄仄的诗囊。

**杜甫草堂记**

浣花溪畔，草木润泽处，藏着一处青瓦素墙的院落。人说这是诗的故园，千年风雨未曾凋去它的墨香。过石桥，穿竹巷，抬头望见匾额上“草堂”二字，如见老杜挥毫，墨痕里还凝着浣花溪的晨露。

浣花溪自西岭来，到此忽变得柔肠百转。春时水涨，细浪吻着青苔石阶，恍惚能听见当年邻人送酒坛的叮咚声；秋日水瘦，清波里映着黄叶，倒像铺开一卷未题字的薛涛笺。最妙是溪畔那眼古井，石栏上三十六道绳痕深浅交错，似《秋兴八篇》里跌宕的平仄。

草堂的树是会说话的，南檐下两株古榕，根须垂地如长髯飘拂，春来发新芽时，总教人想起“蓬门今始为君开”的殷殷笑意；西窗前几杆瘦竹，风过时飒飒作金石声，细听竟是“安得广厦千万间”的沉沉叹息。更有那株唐梅，雷劈去半边身子，残桩上偏生出一簇新枝，年年雪里吐蕊，红得像是从《兵车行》里溅出的血点子。

茅茨低垂的草堂，是盛着大唐悲欢的陶罐。黄泥墙裂着缝，漏进的光影在诗卷上写满批注；竹篾窗透着风，把严武的足音和李白的剑鸣都滤成了细雨。正堂悬着“诗史堂”匾额，墨色苍苍如老杜蹙眉，案头一尊陶砚，蓄着半池未干的沧桑。

廊庑转折处藏着真气象，碑林里三百方石头会吟诗，颜真卿的楷书把《三吏》刻成巍巍山岳，祝枝山的草书将《闻官军收河南河北》舞作蛟龙。过柴门见花径，碎瓷铺就的小道上，陆游的脚印叠着黄庭坚的脚印，都朝着那尊布衣雕像深深一揖。

忽有雨至，檐角铁马叮咚，奏的竟是《春夜喜雨》的韵脚。看那雨丝斜斜地穿过工部祠的雕窗，在杜诗木刻版上洇出淡青的泪痕。柴扉外白鹭惊起，翅尖掠过荷塘，搅散一池工整的七律。

暮色染透茅檐时，几粒星子落进石砚。原来这草堂从不曾老去——每根茅草都在重述“大庇天下”的誓言，每片竹叶仍在续写“青春作伴”的狂想。千载光阴在此结成琥珀，而诗魂化作溪畔的鹧鸪，年年站在春枝上，啼醒一川烟雨，满城芙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