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瞬间

西洋

生死瞬间

初冬的北京，寒意料峭。延绵半个月的雾霾天气，使得整个天空灰蒙蒙的。阵阵寒风吹来，树叶纷纷扬扬的飘落，正应了诗句“无边落木萧萧下”的意境。那些落完了叶子的光秃秃的树丫，在寒风中不停地抖动，像许多老人的高高举过头的瘦骨嶙峋的手直指向灰蒙蒙的天空，似乎要倾诉心中的愤懑和悲苦。在这样的天气里，人的心境也像这天空一样灰蒙蒙的，透不出那怕一丝丝亮光，人也就慵懒起来。
昨日无事，打开电脑，浏览过去拍摄的照片，一个文件夹的命名——《我家阳台上的鸟巢》——跳入我的眼帘，我的心微微一震，它勾起了我对一桩往事的回忆，与此同时，也再次对自己当时的举动深深地自责。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
那是2008年初夏的一天，我到阳台去晾晒衣服，当我走到阳台的东头时，惊喜地发现，在两片弯弯的铁树叶下和两个花盆之间竟有一个鸟巢！（见附图1）.应该说，这鸟巢的地点选得非常理想：避风，我的住房坐北朝南，北风绝对吹不到；向阳，当朝阳跃上快阁的翘角时，一缕和煦的阳光就直射到鸟巢上；阳台有棚，可以遮雨、树叶又可以挡住太强烈的太阳光，阴凉舒适；我住四楼，不高也不矮，避免了从高空和地面产生的安全隐患。我由衷地为鸟的智商之高发出感叹！竟能做出如此理想的选择。
再看那鸟巢，外侧的细细的树枝和杂草虽然有点乱，但内部却是平整的，铺了一层厚厚的细细的干草，干草上面是一层羽毛和绿色的干苔藓，就像铺了一层地毯，摸上去是那么干爽、松软。（见附图2、3）对于鸟来说，这样浩大而精细的工程决非是在一夜之间能完成的！我又佩服鸟的勤劳和执着；而在无数次啣草筑窝的过程中，我们竟一次也没看见，不知道是一只什么样的鸟，这只鸟就像武打小说中的侠客那样来无影，去无踪。我为自己的无视感到惊讶！我赶忙叫老伴过来观看，她也为这样浩大而精细的工程竟然在我们毫无觉察的情况下得以完成而感到震惊！她高兴地说，窝做好了，接下来就会在这里下蛋，然后孵出小鸟来，我们千万不要惊动大鸟。
果然，第二天大鸟就下了一个蛋。这蛋不大，就像市场上卖的鹌鹑蛋那么大，蛋壳带青绿色，表面上有许多麻点，实在好看。第三天又下了一个。我赶紧拍摄下来。心想，不知道会下多少个蛋！由于一直没有看见大鸟，一股强烈的好奇心驱使我想一睹大鸟的尊容。因为我卧室的窗户正对着鸟巢，中间仅隔一条一米多宽的过道，第四天天刚蒙蒙亮，我听见一阵轻微的响动，知道是大鸟下蛋了，赶忙拿了相机，蹑手蹑脚地走到窗前，轻轻地撩起窗帘的一角，正要举起镜头拍摄时，“噗”地一声，大鸟飞出鸟巢，消失在清晨的天空中。也就在大鸟飞出鸟巢的一瞬间，我看见它的样子：个头不太大，一身黑黑的羽毛，黄黄的嘴巴，是家乡最常见的那种鸟，但名字我叫不出来。我急忙走到鸟巢前查看，果然下了第三只蛋。（见附图4）。以后两天接着下了两个蛋，至此，鸟巢里有了五个蛋。我每天都拍下一张照片并发给在北京和上海的两个女儿 看，全家人非常高兴！
常言道：“仁善人家燕来早” ，既然大鸟选择了在我们家筑巢安家，繁衍后代，就是一种缘分。我们一定要善待人家。从此以后，我们不再在阳台的那一头晾衣服，无事不去阳台，尽量不去打扰大鸟。我们想象着有一天，大鸟孵出了一窝小鸟，毛茸茸的，黄黄的小嘴巴，饿了的时候，叽叽喳喳的一阵阵叫唤，鸟巢的边缘露出一排圆圆的脑袋，大鸟一次又一次地从外面叼来食物挨个地喂给它的孩子们吃……这是多么幸福的一家，这是多么温馨的情景！
然而，这一本因该发生的、无比美好的情景，却被我一个愚蠢的行为所毁灭……
大鸟下了第五个蛋的那天傍晚，大鸟外出觅食还没有回来，我在阳台上欣赏鸟窝里的五个蛋，心想：大鸟筑巢、下蛋、孵蛋、饿了还要外出觅食，一定很辛苦，我何不就在鸟巢外放一些米粒，等大鸟回来时就可以吃到。我为自己的这一想法而欣欣然，立即抓了一大把米放在鸟巢外的花盆里。
第二天一大早，我被一阵急促的鸟叫声吵醒，细细一听，叫声中还带着丝丝凄凉，我感觉到大事不妙，一咕噜爬起来冲向阳台，只见大鸟在鸟巢和阳台的栏杆间来回跳动，发出嘎嘎的悲鸣。我走近鸟巢一看，五个蛋荡然无存，花盆里的米粒也一扫而光。一时间，我也懵了，呆呆地站在鸟巢旁，想不透眼前的发生的一切究竟是什么原因？ 突然间，我似乎明白了什么，飞快地跑下楼去。在我家阳台下方的地沟里发现了几片很小的、带有麻点的蛋壳，可以确定，这就是我家阳台上的鸟巢里的鸟蛋的蛋壳。再看紧靠阳台的下水管道，上面还挂着几丝蛋黄。至此，我已经知道昨晚所发生的事情：一只也许几只硕鼠沿着下水管道爬上我家的阳台，钻进鸟巢，大肆吞噬了全部的鸟蛋，进行了一场血腥的大屠杀。然后又顺着管道下到地面，扬长而去。对于这样凶恶的杀手，大鸟是毫无自卫能力的。而这一切的发生，我以为是我放在花盆里的米粒引发的，是米粒的香气引来了这些杀手。这样说来，在整个屠杀事件中，老鼠是罪魁祸首，而我就是帮凶、是间接杀手！对着空空的鸟巢，对着发出阵阵悲鸣的大鸟，我无比的悔恨和自责。
再看那大鸟，绕着鸟巢来回地飞，一会儿站在栏杆上，向着巢内探看，一会儿从栏杆上跳下来，一会儿跳上去，无数次的来回，嘴里发出悲怆的叫喊，似乎在呼喊：“我的孩子！”；又似乎在对着苍天发出“这是为什么？” 的诘问！大鸟飞走了，不一会，它又飞回来，仍旧那样的跳，那样的叫，当它知道这一切无法挽回时，拉着一声长长的鸣叫，飞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这场生与死的悲喜剧，在瞬间落下了帷幕！这一刻，我深深地理解了大鸟的心情：还有什么比一位母亲失去了自己的孩子更令人伤心、悲痛的呢？！这就是母爱，伟大的母爱！
我总觉得，宇宙间一切有生命的东西都有母爱，对于有思想、有情感的人类来说，这是不言而喻的。对于自然界的一切动植物来说也是一样，动物也是有思想、有情感的，眼前的大鸟就是。就是距离人类更远的植物也有母爱，比如桃李，“桃李无言，下自成蹊”，桃李不但不能行动，连声音也发不出来，但它们依然把母爱表现的淋漓尽致，它们结了甜甜的果，让人类和其他能行动的动物吃了甜果后把核带到别处去，落在地上，深入土中，使之生根发芽，延续后代。这就是母爱；再如小小的蒲公英，母亲将种子包裹在一把小小的伞里，借助风把种子带到远方，使之生根、开花、结子。而将种子包裹起来，就是母爱；
我之所以感到自责，是对事件的诱因而言，也许是我的那把米粒把老鼠引来的。倘若那只（或那些）老鼠， 因为饿而到处觅食，恰好又遇上了那顿美餐，那又该作何感想？似乎又是极平常的事情。弱肉强食是自然界一条永恒的法则。比如老虎、狮子等猛兽，饿了就要吃别的比它们弱的动物，人类往往也不能幸免。它们在吃的时候是没有什么良知和恻隐之心的。对此，季羡林先生说了一段非常幽默的话：“吃的时候，它们也决不会像人吃人的时候那样，有时还会捏造一些我必须吃你的道理，做好思想工作。它们只是开吃了，吃饱为止。”这 似乎是一种生存本能。造化小儿在给了你生存本能的同时，又制造一个对立面来遏制这种本能，不让任何一种物种放纵地发挥自己的本能而独大，以至于充塞整个地球。“比如制造了老鼠，又制造它的天敌——猫”（季羡林语）。这样，自然界就充满着吃与被吃，今天你吃了别人，说不定明天你就被更强大的别人吃掉。生物学家把这种现象称之为“食物链”。 由此想到人类社会，这种“吃”与“被吃”的现象，似乎也是存在的。具象的那种人吃人的事，古今似乎都发生过，历史上就有齐桓公吃人的故事。齐桓公吃人的故事，见于相传是管仲所作的《管子》一书。原文如下：
管仲有病，桓公往问之曰：仲父之病病矣，若不可讳而不起此病也，仲父亦将何以诏寡人？管仲对曰：“微君之命臣也。故臣且谒之。虽然，君犹不能行也。”公曰：“仲父命寡人东，寡人东；令寡人西，寡人西。仲父之命于寡人，寡人敢不从乎？”管仲摄衣冠起对曰：“臣愿君之远易牙、竖刁、堂巫、公子开方；夫易牙以调和事公，公曰：惟烝婴儿之未尝，于是烝其首子而献之公，人情非不爱其子也，于子之不爱，将何有于公？公喜宫而妒，竖刁自刑而为公治内；人情非不爱其身也，于身之不爱，将何有于公？公子开方事公十五年，不归视其亲，齐卫之间，不容数日之行；臣闻之，务为不久，盖虚不长。其生不长者，其死必不终。” 桓公曰：“善。”
简单地 翻译成今天的白话就是：易牙以“调和”事公，就是易牙凭借烹调本事侍奉桓公。有一天，桓公说，什么都吃过了，只有蒸婴儿肉还没有吃过。易牙回家，就把长子给杀了，然后做成蒸肉给齐桓公吃。这就是“公曰：惟烝婴儿之未尝，于是烝其首子而献之公。”婴儿可以理解成小孩，不必是现在的三个月内的小婴儿。从治国角度看，管仲说了一部分道理，关乎人心人性世道人情。从研究吃人历史角度看，这里可以说明两个问题：一是齐桓分确实吃了婴儿的肉，而且肉是蒸着吃的。一代霸主，号称仁义，确实吃了人，还是婴儿。被吃的易牙的儿子是否自愿，不知道；但是易牙自动奉上，易牙杀自己的儿子，一半原因与罪过应该在齐桓公身上。因为他明确说明他“想吃那种没有吃过的东西”。二是吃人的方法，这里用的是蒸法。这种烹饪方法现在还用。
少年时读《水浒传》，书中描写了这样的情节：在那荒山野岭，前不靠村后不着店的路边，几间茅草屋做成的客栈，一面酒旗飘在空中招揽顾客。每到月黑风高的夜晚，店家就会把住店的客人杀了，做成人肉包子卖给其他住店的人吃。每当读到这样的情节，总觉得毛骨悚然，背上直冒冷汗；

足见这种真正的人吃人的事确实发生过。只是吃的很从容，“有时还会捏造一些我必须吃你的道理，做好思想工作。”至于那种抽象的人吃人的现象，恐怕就很普遍地存在了。压迫、剥削、欺凌、倾轧……应属此列。鲁迅先生在他的杂文《灯下漫笔》中也发出过“掀翻这人肉的宴席”的呐喊，这宴席上的“人肉”未必是具象意义的人肉了，但这种人肉的宴席也确实存在过……
扯远了，打住！
毕竟生命是第一位的，唯此为大。无论是生存本能，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我只想说，对于生命，应多给予一些关爱，少一点杀戮。这个世界就会更和谐、更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