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在故乡,春天是乡亲们喊来的。</p><p class="ql-block"> 太多的乡亲们名字里有“春”字,我的好伙伴阿会的父亲名叫春吉。阿会的奶奶坐在小南屋灶台前拉风箱,饭熟了,就一遍遍喊“春吉”,那孱弱又亲切的声音,把吉祥的春天喊来了。阿会家北屋窗台上放着一碗水蒜,一天一个样,大约是被阿会奶奶的声音唤醒了,绿油油的蒜苗陪衬着缺了口的粗磁碗,是我记忆里最美的农家小风景。</p><p class="ql-block"> 有叫春闲的,叫出了春天的闲散;有叫春凯的,仿佛春天凯旋归来。这个春,那个春,都不如四队有个叫“春”的人,就一个“春”字。四队的春是耕地的好手,是赶车的好把式,出门常遇见他赶着牛车出发了,站在村口看见他在犁田,乡亲们喊着他的名字和他大声打招呼:春,你干啥去呀?那么诚恳,那么热情,春天听见能不赶紧回来吗?</p><p class="ql-block"> 故乡人把对春的喜爱都隐藏在孩子们的名字里了,但生活并不都尽人意,有个叫春喜的男孩子是傻子,天天在巷口捡树枝,或抱着小花猫小土狗玩,可感受到他慈悲的心,他默默地做自己的事,不和过往的孩子们硌气。可惜春喜死在了一年的大年五更,有人说是饿死的,有人说是撑死的。</p><p class="ql-block"> 立春节气在故乡是很有仪式感的,孩子们的袄袖上都缝了一个五颜六色的布鸡,是三角形的,鸡嘴处的线头上叼着一个玉米粒儿。立春时分孩子们要躲春,就是到大街上待会儿。大街真是热闹啊,到处是戴着布鸡的孩子。母亲说:挖个坑,往坑里扔一个鸡毛,立春的时刻一到,鸡毛腾地就飞出坑了。我没有试过,却真切感受到立了春的天气变暖了,阳光照着的墙影线往南移了好大一截儿,整个村落都被阳光簇拥着。立春后,树叶要过很久才长出来,没有遮挡物,村落享受着充足的阳光照耀。月光也明朗起来,天长了,有月亮的夜晚,大人催孩子出门玩:去月亮地儿里玩吧!</p><p class="ql-block"> 真好,月亮地儿,好像只有春天乡亲们才这样称呼月光笼罩的大地,树枝在月亮地儿里画着简笔画,月亮地儿似乎也被墙影分成了一块块地畦,月色如水,浇了这块地畦再浇那块地畦。</p><p class="ql-block"> 母鸡仰着像刚吵过架的红脸膛寻找合适的窝要下蛋了,乡亲们赶集买回了小猪仔,新的一年开始了。日子在过年的松散里稍作休憩后又开始了老模式,歇不住的庄稼人开始观察墒情,计划犁地的日期了。麦田返青,在微风里试着摇起浪花。一些闲地是冬天是耕过的,好大的土坷垃并不擦平,就那样悠闲地歇了个够,被寒风抚摸,被雪水浸润,已然有了冬天的骨气,只等春风起,在庄稼人的安排里种棉花,或是豌豆啥的稀罕农作物。</p><p class="ql-block"> 庄稼人明明知道立春了,相见还要用庄稼人的方式念叨春天,“打春了吗?”“打了------”,那声调很骄傲,像在说自家的小公鸡会打鸣了。在庄稼人心里,春天是吹吹打打来了,像新娘子坐着轿子,到处都喜气洋洋的,家家户户的春联儿红乎乎的,写着对春天的邀请函,春风进村的时候,是念着春联儿入住的,寻找着灵魂的门当户对。</p><p class="ql-block"> 我姥娘是冬天的生日,具体哪天不清楚了,但有一年我父亲过生日的时候,姥娘说和我父亲是同一天的生日。姥娘叫吉梅,名字里应该寄托着姥娘的父母亲的心思。我觉得善良的姥娘是一枝吉祥的蜡梅,用瘦弱的肩膀扛起了家的重担,用微小的光芒照亮了岁月。我奶奶是农历二月的生日,叫春兰,是春天的兰花。奶奶只过过一个生日,是在距离生日最近的星期天过的,她希望亲人们都有时间来。姥娘奶奶那辈人的名字多带俗气的花字姐字的,她们的名字里有“梅”与“兰”,可看出老辈人的情怀,可感受到流淌在家风里的浪漫。</p><p class="ql-block"> 立春那天写夭折的哥哥,说哥哥若活着,大约会起个“立春”的名字,写完就笑了,小辈人的名字用字不可与大辈相同,奶奶叫春兰,哥哥怎么可能叫立春呢。</p><p class="ql-block"> 春天来了,这真是个好事情,尽管看不到摸不着,但生活里处处都是温暖的小幸福,比如阳光开始倾洒在窗前的书桌上了,与秋天好相近,有“忽有故人心上过”的想念,但没有“回首山河已是秋”的悲凉,树要绿,花要开,置身于春天,日子是熟悉又崭新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