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西关新武陵

愚公

　　每次回到竹溪老家，一早一晚，总要沿着城西一条光鲜亮丽的新街独自走上一圈。

其实，它是一条老街，只不过在原址上除旧布新，盛装面世。

晨曦微露，一夜欢腾后的新街，此时寂静安然。洁净的街道，昂扬的飞檐翘角，透着秦风楚韵的楼宇，无不展现着这条老街的浴火新生。夜幕降临，这条新街立马变成了一个壮小伙子，活力四射，激情飞扬。相依相偎的竹溪河，则淑静得多，像个低眉含羞的女子，轻抚琴弦，低吟浅唱。恍惚间，这哪里是六百年的西关老街，简直就是人间天堂。

但，它确实是一条老街，一条饱经沧桑的西关老街。它穿越六百年时光隧道走到现在，留给现今人们一笔最为宝贵的物质文化财富。县委、县政府藉此以山二黄国粹为文化灵魂，以竹溪美食为产业之根，以夜游经济为重要内容，打造出一条集文化旅游、观光游憩特色餐饮、休闲体验于一体的文旅街区。它的名字叫“武陵不夜城”，商业面积达到2.5万平方米，商铺林立，沿街而列，不可胜数。

我不得不惊叹它的华丽蝶变。身为地道竹溪人，我参加工作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是生活在与西关街紧密相连的北大街、十字街。有事没事，总爱去西关街逛逛。不说别的，单说西关街头的饺子，就是早餐一绝。它与县城十字街武衙门最红火的饺子媲美，引得如我一样的好吃者常食不厌。它貌不惊人，窄窄的一个小门面，临街支着一个炉灶，灶上墩着一口铁锅，烟气缭绕。五六张条桌，八九个长凳，桌上摆着酱醋和好的红辣子，任你调配。它简陋的陈设，却包出煮出味美的水饺。真正的好吃不贵，吃了还想吃。一碗水饺下肚，齿间生香，脾胃暖和，浑身舒泰，人感到格外舒坦。

明清建起的西关街，经过几百年的风雨洗礼，留给人们的记忆是：暗淡的街道，木板斑驳的铺面，层层叠叠的灰瓦，袅袅升起的炊烟，这些熟悉的情景在眼前一幕幕浮现。王家道子，半栅街，高桥......这些耳熟能详的街区，如今，尽是高楼，一个模样，无从觅处。只能凭借残存的记忆，去搜寻划分。

得益于我曾经长久生活于此，和见天都要去溜达一趟的习惯，让我对它的每一处脉络，都刻在脑海里，即便闭着眼，也不会迷茫在它曾经的曲折中，今天的繁华里。

依然，西关桥头是它的入口，大门牌匾上雄浑的“武陵不夜城”几个字大气遒劲。镶嵌在秦巴山里的竹溪，是西汉时建置的“武陵县”，是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大门之左，有一高台，是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山二黄的大剧场，精彩的剧目表演好戏连台。春节期间，驻足观看的市民游客，几乎场场爆满。作为湖北省现存9个稀有剧种之一的山二黄，江山代有人才出。老字辈，新生代，相扶相携，“汉剧之母”得以更好地传承光大。

西行百十米，是“吃货天下”，这里汇集了各地风味美食，既有本地的名吃，又有外地的特色，一家连着一家，香味不断往鼻翼里蹿。小孩子本来就嘴馋，现在看到这么多的好吃的，眼花缭乱，就更馋了，嘴里叼着，手上拿着，都是美食。撩得大人也忍不住涎水外泛，也手脚不使闲地边走边吃，顾不了斯文。这不，就连重庆的“朝天门”火锅也落户于斯，满足溪城人嗜好麻辣鲜香的口腹之欲。

嗯，这儿应该是老王家道子。一家连锁酒店，一家老年医养中心比邻而立，靠后还有实验小学。它南通江西馆，上至高桥，下连西关桥。这里曾是往年西关街最繁华地带，处于丁路口，交通便利，五金店、生资店、百货中心悉集中于此，生意格外红火。彼时，只要一提王家道子，但凡溪城人，没有不知晓的。

往年，夏天的傍晚，天刚刚回凉，我和好友就来到这里一处清幽之地——一段河堤。躺在青石上纳凉，自由自在，仰望夜空，看繁星点点，看流星划过天穹，成为一段美好的回忆。

如今，一切不复存焉。惟见屋宇重重，商铺林立。成幢的高楼直刺苍穹，欲与天公试比高。

走到半栅街，就想起早年一个叫东辉的朋友，那时他住在那儿。八十年代末我参加工作不久，跟同事去他家做客。初出茅庐的我还没怎么学会喝酒，加上东辉热情相劝，不知不觉中，就超了量。返回时，沿着河堤走，后来酒劲发作，我就爬在河堤上一泻汪洋。好像这是我第一次出酒，且奉献给清清的竹溪河，因而记得很牢。

再走，就到高桥了。这是西关街的尽头。高桥，当然得有一座桥，那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时修的一座大桥，它连接河对岸的中峰镇，河下游的城关镇和上游的龙坝乡。鸽子朋友曾在一篇乡游的文章里说，早年他在高桥下的浅潭洗澡时，遇到惊险的一幕，更赋予了高桥特别的情感。

高桥。的确是一个值得永远铭记的名字。这里曾锻造了一个竹溪工业的品牌——减振器厂，它是竹溪工业的骄傲。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县减振器厂可是响当当的一家好工厂，产品很俏销。既创造了税收，又解决了就业，相当有名气。当时，减振器的工人很牛逼，只要有人问在哪儿上班，就会得意地把头一甩，脖子伸得长长的，响亮地答道：减振器厂！

至今还记得，一九八九冬，郧阳地区各县都下了一场几十年一遇的特大暴雪，积雪厚达十余公分，县内县外班车都被迫停运。因要赶到到地区送报表，经过熟人帮忙，搭乘县减振器厂到地区的运货车。那时候，走的是长途公路，途中要翻越界岭这座大山，弯弯曲曲十八盘。大清早出发，下午才走到半山腰，不料前面出了车祸堵住了路。这一堵就是大半夜。荒山野岭，又冷又饿。一同搭便车的小女孩，被冻哭了。我和司机把脚伸到对方的屁股下面取暖。一次难忘之旅，也还是拜减振器厂所赐。

在高桥，还有一家小工厂不能不提，它就是有名的武陵果酒厂，也曾红极一时。它是以竹溪南山丰富的野生猕猴桃为原料，生产加工成果酒。本是一个很有前景的农产品加工企业，不知何故，几年后便也夭折。如果说以武陵冠名的，恐怕它是竹溪第一家。

早年的竹溪河，水很清澈，哗哗流淌，有很多的小鱼小虾，是人们休闲的好地方。夏天，在河中纳凉；春秋，看两岸花草。可中途有几年，河水不再清亮，河堤不再清洁，小城也因之变得暗淡无光。

西关街改造工程启动后，老旧的居民楼拆除重建，竹溪河也得以同步修葺疏浚，河道两边以青石铺就，栽有修竹，植有花草，一河清流，草绿花香。休闲健身的人们，徜徉其间，尽享发展带来的好处。

因了多年积累的西关情感，尽管如今的武陵城光彩照人，但我总忘却不了昔日的西关老街。每当回到故里，每天的一早一晚，我都要沿着这条路线，毫不厌倦地重复走上一遍。每走一次，踏在它坚实平坦的街道上，就越发感受到它涅槃新生的伟大，谛听到它穿古达今的铿锵跫音。

“因一戏兴了一条街，因一街活了一座城，因一城带动了百业兴”。曾经的西关街，如今的武陵不夜城，已成为秦巴山水间一颗耀眼的文旅明珠。

2025年2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