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谈闲言录（31）：乌梦终

明空如月

第三十章 乌梦终

诗曰：

方寸之间有大千，

火中莲开即青天。

闲言碎语禅机隐，

醒梦原来一念间。



三更梆响，方寸茶室忽起异香，似檀似莲，檐角风铃无风自鸣。众茶客惊觉案上茶汤皆沸，雾气凝作百态众生——富商癫笑、花魁泣血、老吏咳骨、稚子逐萤……顷刻间满室光影流转，如戏台谢幕前最后一折。

门扉骤开，一跛脚乞丐踉跄闯入，怀中紧抱半截残烛，蜡泪裹着一枚铜钱，钱文“方寸通宝”四字赫然如血。

“火……火要烧过来了！”他嘶声狂吼，残烛掷地，火舌倏然窜起，舔舐梁柱。

梦谈先生安然独坐火中，斟茶自饮。茶汤泼入烈焰，竟化作朵朵青莲，莲心托着往昔茶客遗物——商人褪色的貔貅纹袍角、书生撕裂的《策论》残页、女伶断裂的螺钿琵琶弦……诸物浴火不焚，反绽莹光。

“诸位，茶凉了。”先生轻笑，袖袍一展，火势骤狂。茶室砖瓦坍飞，却无半分灼热，唯见星斗漫天坠入火海，每一颗皆映出一段红尘旧事。

跛脚乞丐呆立火中，忽见自己断腿伤口处钻出一枝红梅，花苞绽开，内藏一枚崭新铜钱，刻着“自渡”二字。他猛力一扯，断腿竟复如初，疾奔出门，怀中铜钱洒落长街，贫乞拾之皆化米粮。

白面书生冒火冲入，见案上留一残卷，墨迹未干：

“闲言碎语一场戏，茶冷人散各西东。

功名泡影终须破，爱恨浮沤本是空。

莫问先生何处去，大梦如幻本无踪。

且饮杯中沧浪水，方寸烧尽即苍穹。”

书生捧卷恸哭，泪落纸页，字迹竟自行改写——原是半部县志，详载乌镇百年悲欢，扉页题：“梦谈者，众生心中一点未灭的灯火。”

五更鸡鸣，火熄烟散。众人惊觉茶室完好如初，唯缺一桌一凳一壶。檐角“方寸”匾额已成白木，庭中老梅枯枝覆雪，雪下藏青芽三点。

自此，乌镇再无梦谈先生踪迹。唯有夜雨来时，檐铃轻响如斟茶声，顽童笑指：“听！先生说‘喝茶，喝茶’哩！”



【梦谈遗语】

你看那方寸——

燃时是劫，熄时是舟。

烧不尽的，

是世人灯下扪心自问时，

那一声笑叹，

那一眼回眸。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