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谈闲言录（30）：归尘记

明空如月

第二十九章 归尘记

诗曰：

孤峰绝顶笑众生，

回首云深不见踪。

傲气碾作齑粉日，

方知身是雪里松。

大雪封山，方寸茶室外的古松覆满冰晶，枝干如银剑指天。一青袍隐士推门而入，怀中紧抱一摞焦黑诗稿，稿角残火未熄，灰烬中隐约可见“天下第一”的狂草题跋。他面如寒铁，指尖抠入稿缝，嘶声道：“求先生……替我评这残诗！”

梦谈先生不语，取雪水煮茶，茶烟袅袅凝成虚镜，镜中映出旧景——

云海孤峰，隐士负手长啸：“俗子焉懂凌云志！”挥毫题壁，墨迹渗入石纹如龙蛇。忽有樵夫路过，瞥诗嗤笑：“字倒不错，可惜酸气冲鼻。”隐士暴怒撕卷，诗稿纷扬如雪，雪中竟夹着半片童谣纸鸢，上写“山高不如爹爹肩”。

“荒谬！我的诗岂容村夫置喙！”隐士扬手欲焚残稿，稿中忽窜出一只墨蝶，蝶翼扑簌，抖落几行小楷——竟是其幼子临摹的诗句，歪斜如虫爬。

“麟儿……”他浑身剧颤，记忆轰然倾塌。那年弃家入山，妻抱子泣求：“不求闻达，但求团圆！”他挥袖绝尘，却不知幼子拾其废稿，夜夜摹写至指裂。

窗外忽起狂风，诗稿腾空旋舞，灰烬拼成新句：“松涛千年语，不及稚子一声爹。”

先生倾茶入盏，水面浮出真相——

隐士闭关十年，诗作无人问津，而山脚酒肆中，樵夫传唱其子改编的俚谣，稚童皆能诵：“雪压松枝低，低头见青泥。”

“傲气撑起的风，终究是空谷回音。”梦谈折松枝为笔，就雪地而书，“君且看——”

松枝落处，雪地绽出苔花点点，花心托着残稿，稿上“天下第一”渐渐融为“人间一粟”。

隐士怔立良久，忽仰天狂笑，笑出满面清泪：“我笑众生痴，原来最痴是我！”说罢扯碎青袍覆于古松，赤足踏入雪原。

翌日清楚，茶客见雪地新诗一行：

“诗成何必刻绝壁，且听山雀啄雪泥。

孤峰本是无心立，低头方见众生齐。”

三日后，山脚多一草庐，无名无匾，樵夫稚子皆可入内饮茶歇脚。庐前松树下悬一木牌，上刻小字：“无诗无韵，松风代语。”

更奇者，每至深雪，庐内炉火自燃，灰烬中浮出墨蝶万千，栖于行人肩头，翅上隐有诗纹，触手即散，唯留松香一缕。



【梦谈碎语】

你看那孤峰——

仰观时倨傲，俯首时如舟。

漫天飞雪掩埋了诗稿，

却埋不了青青松籽，

来年破土，绿遍山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