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1.</p><p class="ql-block">街角面包房总在六点二十三分飘出第一缕黄油香。老王头用旧船票改制的书签夹着葡语便签：“Pão de queijo（芝士面包）3个，Cafézinho（小咖啡）2杯”。老板卡洛斯已备好牛皮纸袋，袋口别着支蓝花楹。</p><p class="ql-block">早餐桌摊着孙女的识字卡，老王头把奶酪面包撕成小块，蘸咖啡教两岁半的碧雅认汉字。“这是‘永’字，八种笔画就像跳舞。”孩子沾着咖啡渍的手指在桌面画出波浪，他忽然想起四十年前在工厂教徒弟看图纸的光景。智能手表震动提醒：八点整，该带孙女去社区公园喂金刚鹦鹉。</p><p class="ql-block">周一三五的健身教练是退役足球运动员，总惊叹这中国老人的深蹲重量。老王头把心率控制在燃脂区间，盯着健身房落地窗外的基督像默数呼吸——雕像右手臂的倾斜角度，恰似沈阳老宅院里那棵被雪压弯的枣树。训练日志本里夹着泛黄的设计图，空白处记满葡语动词变位。</p> <p class="ql-block">2.</p><p class="ql-block">飞机降落在桃仙机场那日，老王头行李箱里装着巴西坚果和咖啡豆，以及碧雅塞进去的树懒玩偶。推开老宅院门时，积雪下冒出的嫩绿让他瞳孔微震——离沈前埋下的郁金香球茎，竟在冻土里织出梵高《星空》般的色块。</p><p class="ql-block">晨练改在庭院进行。老王头把八段锦招式拆解成园艺动作：双掌托天时顺带修剪紫藤，左右开弓恰能给月季松土。那套从圣保罗带回的壶铃，此刻坠着晨露在香椿树下微微反光。智能手表震动提示葡语学习时间，他对着番茄架练习：“Está germinando（发芽了）”，惊飞了偷食的麻雀。</p><p class="ql-block">西厢房的乐器室总在十点准时飘出音律。老王头用造船厂剩的松木打了整面乐器架，二胡弓毛是他亲自给京胡换弦时攒下的马尾鬃。今日奏的是《二泉映月》，琴筒里却传出南美风情的颤音——原是昨夜视频时碧雅敲打巴西手鼓的节奏烙进了潜意识。松香在晨光中扬起金粉，手风琴风箱开合间，四十年前工厂午休时工友们的口琴声忽又复活。</p><p class="ql-block">午餐灶台燃着果木，老王头用铁锅炖酸菜时加入巴西烟熏辣椒。调味架顶层的节拍器仍在晃动，那是教孙女认五线谱时用的教具。每周二下午，小区里的孩子会挤进乐器室，有的用京胡拉《孤勇者》，有的拿月琴弹《漠河舞厅》。</p> <p class="ql-block">3.</p><p class="ql-block">每年十一月，老王头的行李箱准时出现在滇池畔。他喜欢住那间推开窗就能数海鸥的别墅。阳台晾着沈阳带来的酱菜和圣保罗的瓜拉纳粉。喂鸥的油酥饼要掰成指甲盖大小，这是七年观察所得——既能引得银鸥翩跹，又不至让它们噎食。</p><p class="ql-block">晒太阳的藤椅扶手上刻满正字，每个“横”代表读完一本书。今年第三十本的《巴西安娜斯塔西娅》读到末章时，他突然起身翻出平板电脑。苍山雪色映在屏幕上，美篇新文章《候鸟的胃》正在生成：“...沈阳酸菜炖着大西洋暖流，昆明鸥羽沾着黑土地雪沫。所谓乡愁，原是胃袋里发酵的经纬线...”</p><p class="ql-block">傍晚总要去文化巷淘旧书。当店主认出他是“简书上写工厂往事的老王”，便取出珍藏的1958年版《云南植物图鉴》。老王头用修机器练就的手艺补好脱线的书脊，换来三朵晒干的雪茶——正好寄给圣保罗的葡语老师治咽炎。</p><p class="ql-block">后记</p><p class="ql-block">夜深了，老王头在台灯下临《灵飞经》。砚台旁摆着明日计划：早上，下午，晚上。窗外，冷雨还在下，却盖不住屋里那团温暖的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