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刀声里的年轮》</p><p class="ql-block">文 雪颖</p><p class="ql-block">案板上的土豆正在褪去褐衣。刀刃与瓷盘相撞的清响里，二十年的光景碎成晶亮的薄片，每一刀都切在记忆的褶皱处。</p><p class="ql-block">九十年代的阳光穿过小城故事饭店的玻璃转门，在铺着红白格子布的圆桌上流淌。弟弟踮脚够着桌沿，头顶刚与酸辣土豆丝的瓷盘齐平。父亲摘下的前进帽还蒸腾着冬日的寒气，服务员托着三块钱的土豆丝穿堂而过时，金黄的姜丝正在油锅里翻出细小的浪花。弟弟把整张脸埋进升腾的热气里，睫毛挂满晶莹的水珠，像是把整个春天含在了眼眶中。</p><p class="ql-block">那时的土豆丝是带着棱角的。我攥着菜刀像握着支不听话的铅笔，案板上滚动的土豆总想逃出掌心。父亲说切菜要听土豆说话，可那些歪歪扭扭的"琴弦"总在油锅里奏出变调的乐章。弟弟却吃得欢快，把那些半透明的不规则几何体称作"星星碎片"，说要把它们串起来挂在童年的屋檐下。</p><p class="ql-block">二十年足够让顽石包浆。如今我的刀尖能在土豆表面走出笔直的经纬，切下的丝线细得能穿过绣花针眼。不锈钢盆里雪浪翻涌，弟弟站在厨房门口笑："姐，你手腕抖动的弧度，和咱家老挂钟的钟摆一模一样。"案板上的凹痕确实深过父亲掌纹里的沟壑，那些经年累月被刀刃亲吻的木纹，已然长成了另一张年轮。</p><p class="ql-block">暮色漫进厨房时，两盆土豆丝在沥水篮里闪着银光。弟弟突然说起旧事：小城故事倒闭那年，父亲悄悄买了三十斤土豆堆在阳台。老人戴着老花镜研究菜谱的样子，活像在破译什么传世密码。我们谁都没说破，那些突然频繁出现的酸辣土豆丝里，藏着一代人笨拙的挽留。</p><p class="ql-block">油烟腾起的刹那，二十年光阴在炒锅里收汁。弟弟往锅里撒辣椒的手势，竟和父亲当年如出一辙。窗外渐次亮起的灯火中，我忽然看清了生活的本相——所谓亲情，不过是把某个平常的黄昏切碎了，拌进年年岁岁的粗茶淡饭，等它在烟火里酿成琥珀色的糖浆。</p><p class="ql-block">锅铲与铁锅碰撞出熟悉的韵律，这声音和二十年前父亲系围裙的窸窣、和弟弟儿时咬断土豆丝的脆响、和无数个清晨我擦拭菜刀的轻吟，正在空中交织成温暖的螺旋。原来最动人的年轮，不在树上，而在寻常人家的砧板之上。</p><p class="ql-block">20250221</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