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一朝天子一朝臣。1996年文厂长上台后厂里发生了许多的故事。</p> <p class="ql-block"> 被老文认为邵厂长那条线上的中层干部都被拿掉或者靠边站了。</p><p class="ql-block"> 最先走掉的是财会科的安科长,他辞职去了省城一家会计师事务所。随后是我的大学同学生产科科长阿勇,此时生产科已经升级为处了。我是在办公楼前的马路上碰到的他,他忿忿不平地对我说:“今天文厂长把我叫到他办公室谈话,他一上来就说:你是邵伟明的人!我说:文厂长,我和邵厂长是工作关系,他是党委书记、厂长,我肯定要执行他的指示。生产科当时归你管,更多的时候是你在指挥。我怎么就成了他的人了?”</p><p class="ql-block"> “他这是想让你表忠心呢,要的是你的一个态度。就是一句话的事情。”我提醒他。阿勇是个聪明人,他何尝不知道文厂长的心思。</p><p class="ql-block"> 他冷笑一声,说: “大不了不干这个工作就是了。”</p><p class="ql-block"> 果然没过多久,他调到市计经委工作了。我知道他父母是地方县上的领导,有一些人脉关系。</p><p class="ql-block"> 我从科室去了新组建的十一分厂,领着百八十号家属临时工打毛刺。我心里跟明镜似的,这也是吃了邵厂长下台的挂落儿。我们分厂的领导是王头儿,原来的三车间主任。</p><p class="ql-block"> 等一切工作走上正轨后,有一天王头儿和我谈心,让我向党组织靠拢,想发展我入党。我听了笑笑,婉言谢绝道:“我还没有这个想法,觉得自己不够条件。”</p><p class="ql-block"> 人的思想认识是螺旋式上升或下降的。不是当时我的思想落后,相反,<span style="font-size:18px;">我认为自己的思想政治觉悟比共产党员还共产党员。没有谁号召,我自觉自愿地读了</span>《共产党宣言》、《共产主义原理》、《反杜林论》、《国家与革命》、毛选四卷等马列主义经典著作,《资本论》也读过几章。我婉拒王主任是因为我看不起厂里占据高位的某些人。王头儿说:“以后厂子是要靠你们年轻人的。像我这样的年纪大了,干不了几年就要退休了。” </p><p class="ql-block"> 时间很快来到1997年夏,我刚把十一分厂的椅子坐热乎,厂里面又出幺蛾子了。</p><p class="ql-block"> 香港回归后没多久,厂办下发了一个文件,大概意思是: 经厂党委研究、厂办工会议决定,搞股份制,全员入股,普通职工最低要买三千元的股票。</p><p class="ql-block"> 见到这个文件,我是真心不想买,一个原因是结婚生子后开销大,经济紧张,再一个,这也是更重要的原因,我对厂里决策层的几爷子信不过,在他们领导下工厂没有前途,这钱十有八九要打水漂。我问了许多熟悉的同事,大家都不愿意买。</p><p class="ql-block"> 我向财会处里当副处长的同学打听:“不买行不行?”</p><p class="ql-block"> “你可以不买,但后面跟着搞下岗分流,你不买股份就自动下岗。下岗先裁不买股份的。”</p><p class="ql-block"> 上面当官儿的果然脑壳烂。胳膊扭不过大腿,我还是先花三千块把这只破饭碗买下来吧。</p><p class="ql-block"> 也有不买的。在车间大门口,九分厂厂长、我的师兄,他见了我说:“我辞职了,买断了工龄。你什么时候走?”</p><p class="ql-block"> 我听了很惊讶,一方面佩服他的勇气,一方面不明白他为什么要丢掉国企身份走。</p><p class="ql-block"> “你干的好好的,为什么要走?”</p><p class="ql-block"> 他没有正面回答我,只是说:“在这山沟里呆久了人都变傻了。和外面接触多了,发现我们其实还是很优秀的。”</p><p class="ql-block"> 我知道他是厂办秘书出身,在经营科工作过一段时间,迎来送往的,经常出差,见的世面比我多。</p><p class="ql-block"> 搞完股份制,1998年的春节就快到了。旧历的年底毕竟更像新年,往年这会儿,走在街上,连空气里都弥漫着一种过年的欢乐气氛。可是今年,厂里面到处是死气沉沉的,没有丁点儿喜庆,工会、后勤总务处也没有发放福利。工人们的脸上没有笑容,一个个忧心忡忡,因为下岗裁员如期而至了。官方的说法很高大上,叫:减员增效,克服人浮于事痼疾。在这个时间段搞下岗太缺德,为什么不能等过了春节再搞,先让大家过一个舒心的春节?</p><p class="ql-block"> 所有分厂处室定岗定员,竞聘上岗,上不了岗就停发工资,保留厂籍回家听喝,还不能乱跑要定期来厂里报到。第一批裁员比例20%。</p> <p class="ql-block"> 我们十一分厂这个短命的单位刚一岁多就无疾而终了。厂里通知:十一分厂解散,业务划归一分厂,所有人自己找接受单位。</p><p class="ql-block"> 我猜我们被解散的原因很大一部分是因为王头儿,他从三车间一个主力车间主任到一个不入流的杂牌车间是有原因的。他同我流露过,自己年岁大了,也干不了多少年了,不愿意花钱买官,现在的中干和关键管理岗位都是要花钱买的。厂长负责制厂长的权利太大,没有监督机制,遇到好的厂长还好,遇到个心术不正的厂长就倒八辈子霉了,霉到起冬瓜灰。这一届的厂领导班子是厂历史上最坏的一届。</p><p class="ql-block"> 我虽然对现状不满意,但<span style="font-size:18px;">也无可奈何,</span>拖家带口的只求有口饭吃。我把三千块钱的股份买了也没保住饭碗。各个单位都在裁员。我找了两个关系好的单位后彻底死了心,我失业了。没有单位能接收我,都是僧多粥少,自顾不暇。</p><p class="ql-block"> 电视、广播里刘欢天天在应景煽情地唱《从头再来》,浑厚的男高音乍一听很励志,可我听着别扭,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儿,如鲠在喉,又吐不出来。</p><p class="ql-block"> 开国上将杨成武老将军当时挺身而出为工人阶级发声:“在抗日战争最艰难的时期,我们从未抛弃过人民,并且在抗战中依靠人民的力量取得胜利,而如今却任由下岗工人自生自灭,这样的做法我不能接受!”</p><p class="ql-block"> 南开大学艾跃进教授曾发灵魂质问:“为什么是工人下岗,让他们从头再来,而不是你们从头再来?”</p><p class="ql-block"> 改革开放一部好经被歪嘴和尚念歪了。知道自己失去工作后的当天,我强作欢颜回到家,吃完晚饭抱着不到三岁的女儿出去散心,她哪里知道我的满腹伤心事,我就是同她说她也听不懂。我背负着山一样大的时代尘埃,欲哭无泪。</p><p class="ql-block"> 看着女儿胖乎乎的可爱的小脸蛋儿,还有她亮晶晶天真无邪的眼睛,当父亲的责任从心里油然而生,我要把她养大成人。我必须走了,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天无绝人之路,我年轻、有文化,应该能活下来。未来的日子还很长,我对前途有些迷茫,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就像苏芮歌里唱的:跟着感觉走。齐秦的歌唱的是: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p><p class="ql-block"> 此时,我深刻体会到了马克思思想理论的伟大与深邃。《共产党宣言》的第一句话就是:“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工人,一个无产者,一旦离开自己的队伍,就是一只离群的鸟,就是一只在资本市场上任人宰割的羔羊。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建立的基本条件:一、要有大批失去生产资料却又有人身自由、能够自由出卖劳动力的人。二、要有开办资本主义企业所需的大量货币。当时在英国最为典型,“羊吃人”圈地运动,为了生存,丧失土地的农民不得不进入城市,依靠出卖劳动力为生。</p> <p class="ql-block"> 可怜天下父母心。我退休多年的老父亲在省城知道我的窘况后,他没事就去人才招聘市场,花上十块、二十块门票钱去帮我找单位。招聘的人开始以为是他找工作,他说:“我是帮我儿子找工作。”招聘的人说:“让你儿子自己来。”</p><p class="ql-block"> 1998年春节,我破天荒地喝醉了。在度过了这个终身难忘的春节后,我依依不舍地告别了妻子女儿和岳父母,来到了省城,开启了四处漂泊的流浪人生。在这近三十年里,饱经沧桑,足迹遍布祖国的大江南北。</p><p class="ql-block"> 我是一只伤痕累累离群的鸟,好想回到自己的队伍。</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2025.2.23日成都</span></p><p class="ql-block">仅以此文纪念下岗二十八周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