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走了

莫语

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母亲走了，她走的很安详，没有遗言，没有嘱托，没有不舍，她是在我和丈夫的祷告声中用自己一生的修为与希望翩然走入了属于她的那个世界里。

我用手轻轻的合上了母亲的双眼，又拿来了曾经母亲最喜爱的湖蓝色的乔其纱都住了她的下颚。而后我与丈夫坐在母亲的床边看着她那蜡黄犹如雕像般的面容，我把脸轻轻的贴在母亲那冰凉如玉的脸颊上，享受着和母亲在一起的最后一个夜晚。心中诉说着无尽的留恋与不舍，是啊！我再也感受不到母亲喊我乳名时的那种温情了，再也看不到母亲凶我的模样了，再也闻不到母亲身上因岁月沉淀而撒发出的清新与醇香的味道了，在这个世界上我没有起死回生的能力，也无法再次唤醒我的母亲，只愿在另一个世界的母亲能被“爱”包围。

已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和母亲这样近距离的接触了，在母亲生病的这十一年里好像她所有的情绪似乎都淹没在无尽的恐慌之中。从那时起我与母亲便形同陌路，她说的话我不大理解了，我说的话他也不再能听的懂了

记得在母亲躺在床上动弹不了的三个月里，母亲好像变得不再那么焦躁不安，温柔再次与母亲和解，她不再会纠结人世间那些琐事与烦恼，她的很多记忆都停留在了儿时，只有那段记忆支撑着被病魔缠身的母亲，从她的诉说中我仿佛看到了那个腼腆羞涩的小女孩，她会一遍遍的呼唤着“爷爷，妈妈快来接我，我很想念你们，也很想念家！”

这些年母亲一直在努力的修补着她那破碎的记忆，她的家人和她儿时的玩伴还有她快乐的童年，她把一个个碎片编织成了一个完整的故事。当然我是母亲最忠实的听众，有时母亲会把我当成她的母亲，她的姐姐，她的邻居，她的……我不时的转换着角色，随和着她的意愿让母亲在晚年的最后时刻不会孤独的离开。现在想来其实这十年里母亲是幸福的，她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那是一个不被人打搅，不被爱遗忘，不被人歧视，不被痛苦缠绕，不被阴阳隔离，没有界限随时都可以和逝去的亲人对话的世界。是啊！生活赠予了母亲一场空却慢慢填满了她很多的回忆。

记得在我给母亲擦身或换尿不湿的时候，母亲又会带着歉疚的神态对我说“哎！你们真是好人，对我真好，过两天等我好了，我会给你们买很多好吃的东西。”有时母亲还会问道“你爸怎么不来看我了，他不会是生气了吧？（父亲早已去世）”每到那时我便会潸然泪下，因为我懂，自从母亲得病后从精神层面上说母亲已经彻底的离开了我们。她不再属于我们了，因为我们让母亲承受了太多的苦难，坚强的母亲没有因为弟弟的离世而失去信念，可压倒他最后一根稻草的是哥哥老去的归属让她彻底的从崩溃的边缘滑落，她累了，她不再属于我们，她回归到了曾经让她最快乐的那个时代，那个能给她带来美满与充满爱的原生家庭。

我知道母亲喜爱干净，过几天我和丈夫就会给她洗头，擦身体。每到那时也是母亲最开心的时刻。有时尿不湿里渗漏出一点尿液我都会给她换上干净的衬单，正如儿媳妇在微信里说的那样“妈，你好点了吗？不要太伤心，其实姥姥挺幸福的，这么多年了你和爸爸照顾的特别好，屋子很干净，一点味道都没有。剩下的时间你就和爸爸好好享受生活，感受生活的美好！”

有时母亲会把床单，被子扔在地上，把尿不湿撕成碎片，看到那一幕我就会感到崩溃与无助，我会大声的凶母亲，也许是凶母亲的样子很难看，从那以后丈夫每次有事出门都会对我说：“千万别凶老太太，她可是个病人。哄哄就会好的。”于是丈夫会把手放在母亲的额头上轻轻的抚摸几下，母亲又会露出喜悦的笑容。有时真是让人啼笑皆非，自己的母亲还要让别人来劝导，心里多少有点惭愧。其实感情有时很微妙，熟不知有些情感也是需要发泄才能让人释怀，在发泄的同时也会有撒娇的成分在里面，这是在失去母亲之后才深有的一种感悟。每次凶完母亲我自己也很自责，我会抚摸着母亲那银色的白发，眼泪掉在母亲的脸上，又从母亲的脸颊滑落在枕头上。母亲又会怜爱的问我“舍，谁惹你了，告诉我！" 虽然母亲现在需要我来照顾，可在母亲眼里她永远是我身后的坚强后盾。

母亲三个月几乎没怎么吃东西，一天就吃几嘴我用啤特果 ，甜醅子，苹果榨出的汁水。母亲顽强的生命力或许来源于她对生活不公的抗争，母亲在走的那天早晨我发现他的嘴角流出了一点白沫，或许是母女连心，我意识到母亲要走了。我守在床边一步都不敢离开，母亲已经喝不下水了，她的嘴皮干燥的泛起了一层薄薄的肉夹，我用棉签在他的唇上不停的涂抹着。我仔细的观察着母亲脸上的每一个部位的每一条纹理，生怕有一天母亲走了那张慈祥的面容会被我遗忘，她那高挺的鼻梁，透亮的皮肤里夹杂着细细的皱褶，尤其是她那双深邃的大眼睛已经失去了灵动与光泽，岁月就像一把无形的刻刀，是它在不经意间带走了母亲最美好的年华又把酸，甜，苦，辣携刻在了母亲那姣好的容颜里。

正如小儿子在母亲的悼词中写到；“昨天翻到外婆14年前和我一起刻的章子，她昨天去世了。那时我一年级，外婆也还精神，我说我想学哥哥刻章子但是没有石料，于是外婆给我找了一个老象棋，让我刻在底部，于是我刻，她在旁边看。小时候读余光中的乡愁总是笑着读，而现在想起来才知道亲人的去世是一生的潮湿。很多人可能不解，我与外婆并不是天天待在一起，我的童年里外婆似乎也不是主角，为什么我对外婆如此情深？有些感情是不能用时间来衡量的，是一次亲吻，是一次次包容，是小时候我和母亲短暂陪伴后那个拐角不舍得眼神，是为了让我和哥哥开心而熬煮在炉子上的羊肉，是一个大雨滂沱中寻找淘气的我的身影……。这些拼凑起来就是这个世间最疼我的人啊，在我的记忆里我的外婆一直比我矮，直到最后我跪下了，她还是比我矮。我也始终在想我是不是一个很虚伪的人，我或许对外婆的爱没有那么深呢？但是一次次的空洞告诉我，失去了那个老太太，我确实没有了内心最深处的一个港湾，就像哥哥写的那样“姥姥在，家便在”。我的姥姥在这人世间经历了所有的悲痛与悲凉，但是她把心底仅存的一点对人生的希望都给予了我们。儿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小时候不知道外婆有多爱我，只记得每次临行给我小手里的那卷曲的两百块钱从来没有自己花过。后来才知道，那是她的全部，不光几乎是她全部的生活费，也是她全部的爱。

老太太，我总觉得你对我的爱在你病的十年间好像都磨灭完了，但是当我真正失去你的那一刻我才知道，那爱之深切，十年间竟未少分毫。”

回首以前每次与母亲斗智斗勇的片段现在都变成了满满的回忆。送走母亲的那一天天气特别好，我们把母亲抬到清真寺里，我为母亲做了净身的洗礼，作为穆斯林一身要有三次重大的洗礼，第一次是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洗礼，第二次是结婚后第二天的洗礼，第三次就是离开这个世界的最后一次洗礼。按教规洗完后我用白布裹住了母亲那瘦弱的躯体，阿訇为亡去的人诵经，为亡人做了最后的祈祷。一切程序完后我们便将母亲抬到墓地，本想着母亲年世已高，同龄的亲人都早已过世，不会有太多的人来送行，让人没有想到的是，那天所有的小一辈亲戚们都来了，我想这也是对母亲最好的慰籍吧。

看着很快堆起的土堆，心里留下的只有无尽的思念。正如余光中所说的那样“思念是一方矮矮的坟墓，我在外头而母亲在里头”。记得母亲活着的时候我会有很多烦心的事，有时会嫌弃她啰嗦，吵闹。在母亲得病期间有很多的无奈都会归结与母亲的拖累，有时会幻想如果母亲走了，我会离开这里永不回头，我会去旅游，去看外面的世界。可母亲走了，她把我所有的幻想都带走了，我没有兴致去看外面的世界，每次盛饭我都会无意识的拿起母亲的那个小花碗。有时睡到半夜我会起身去母亲的房间，当看到床上只剩下母亲在时铺过的花布床单和枕头时我便会呆立在床边很久……很久。有时我会躺在母亲曾经睡过的床上强迫自己快点睡着，快点睡着。或许在梦里我会再次见到母亲。

还有那个被母亲临终前吃剩的半块糖，母亲一直爱吃糖，或许是糖的甜味能调和生活给母亲心中带来的苦，我会一直珍藏着，当我想念母亲的时候我会拿出来舔一下，舔一舔母亲留下的味道心里就会觉得踏实。

昨天病倒了，我躺在床上第一次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轻松，我告诉家人：“别叫我，让我睡到自然醒” 说实话这些年我都不敢得病，病倒了母亲怎么办？也许是我的性格使然，我不想让丈夫与孩子给母亲换尿不湿，母亲一生性格刚烈耿直从不求人。与其说是让别人帮她打理生活起居还不如说是一种羞辱，尤其是母亲病倒的三个月里，她整天喊着我的名字，至今那声音还萦绕在我的耳边，那是我一生的悲伤。

图片中祖孙俩相握的那双小手与大手的合影，是母亲与小儿子的最后合影，那是亲情的相依与生命的延续。母亲的那只手犹如一首古老的乐章，诉说着往日的勤劳与付出，那只被岁月磨砺的不再娇嫩的手却是我心中永恒的港湾，给予了我无尽的温暖。是母亲给了我一切的一切，给了我永远的守候，母亲——我想你了！

再过些天就要离开我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城市去一个陌生的地方生活了，随着时间的临近，我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伤，这一生一直走在别离的路上，生活仍在继续，如果有一天当我停下前行的脚步回望时，或许会感叹生活中发生的一切都会变得虚无缥缈，也只有无尽的思念能填平我对母亲心中无限的眷恋。这十年我耗尽了所有，唯有母爱支撑着我走到了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