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巨川：黄河忠魂映天地

家在大荔

黄河忠魂映天地

——平民县抗日健儿华北前线杀敌记事

文/贾巨川

在滔滔黄河泻出龙门约200里的西岸淤滩上，有一古名为蒲关的地方。这里先属朝邑县管辖（今归大荔县治），1929年冯玉祥督陕新设县治，称平民县，是陕西省较小的县之一。抗日战争初期，就在这方浸漫着黄河乳汁地 民贫的小县，爆发了百余名热血男儿渡河杀敌、搞击日寇的壮烈行动。曾亲赴到延安受毛泽东当面鼓励的国民党平民县县长的续俭就是这场斗争的组织者和发动者。

大河奔流，颂扬着不朽的民族忠魂；岁月沧桑，抹不去千千万万抗日志士英名的光辉。

“唇亡齿寒”

七七卢沟桥事变后半年之间，日本侵略军的铁蹄由华北踏至山西，迅速侵占了大半个中国。1937年11月17日，太原失陷，继而晋南一线被日军占据。遂以重炮轰击黄河两岸，派飞机进入西北地区上空袭扰轰炸，陕西乃至整个大西北危在旦夕。国民党陕西省政府主席、爱国将领孙蔚如审时度势，急派原十七路军主力后缩编的三十八军一七七师开赴河河防前线中心的合阳县一带驻守黄河，阻击日军西犯。又亲自物色保荐一批坚定抗日人士到陕东沿黄河各县担任县长，以动员民众，配合军队，抗日救亡。续俭（约斋）便是受委派的人选之一。续俭系山西省析口人，国民党著名爱国将领续范亭的族弟，受续范亭将军爱国思想和行动的熏陶和影响极深。1937年5月曾奉命赴陕北考察财政，受到中共中央领导人毛泽东接见。毛泽东当面勉励续俭：“打日本，救中国。”使其深受鼓舞。续在延安考察月余时间，耳闻目睹艰苦奋斗，克服困难，不惜牺牲的大量事实，思想上产生了很大震动，对中国共产党倡导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政策有了更深刻的了解。7月7日，续完成对陕北考察回到西安，当天卢沟桥事变爆发，激起全国人民抗日怒潮。续俭深知报效祖国当其时，遂请求当局准其赴前线，杀敌立功。翌年2月26日，纱蔚如委任续俭为平民县县长，使其抗日夙愿得以实现。

进入抗日战争第二个年头的早春，天气格外寒冷，朔风卷扬起漫天沙尘，严冰紧锁下的黄河湍流，不时掀翻冰层冲出河面，“轰隆隆，轰隆隆！”日寇的打炮声和飞机的轰鸣声、扫谢声，在陕西东部黄河沿岸地区不绝于耳，这里笼罩着战争的硝烟。与山西省永济县仅一水之隔的平民县，更是暴露在日本侵略军眼前的一个攻击目标，每日炮弹数十枚跌落平民县境，人民死伤，屋宇塌毁，情势十分危急。续俭接受任职命令后，深感责任重大，刻不容缓。即于次日从西安出发，当天抵临平民县。下车伊始东望沦陷区，惨况依稀可见；回视脚下土地，弹痕焦土历历在目。晚上他胸如潮涌，终不成寐。遂起床与驻山西吉县的阎锡山行营秘书长樊向离电话联系。樊告诉续，中国军队正与日军相持于兑九峪地区，中方拟组织第二次忻口会战，以阻击日寇的向南进犯。续俭放下电话，即吩咐部下备好小舟，连夜渡过黄河，与永济县县长王志彬共同商定了秦晋两县联防计划。不料一夜之间，形势发生骤然变化，阎锡山军队阻敌未果，从兑九峪败退。至28日清晨，溃兵难民已蜂涌风陵渡一带，同蒲红火车被迫停驶。续俭由王志彬复用小船送返平民县。

3月6日夜，日侵略军袭取虞乡，掠劫永济，占据军事要隘风陵渡。日军所到之处，奸淫掳掠，焚烧屠杀。人民流难，将士伤亡。此时，转战晋西北的续范亭将军从前线写信告诉续俭，家乡论陷，父母兄妹全陷敌区。嘱其：“平民县虽小，亦大朋可为”，应奋起抗日救国，续闻故乡间民舍，向乡民控诉日寇在河对岸烧杀掠抢的暴行，揭穿敌意在亡我中华、灭我民族、鲸吞我祖国河山之野心，表示抗日成仁之誓言。每讲至激动之处，声泪俱下，当地居民多数从河北、山东迁移而来，此时家乡亦遭沦陷，因而对日寇愈加仇恨。又为续俭义气所感，纷纷请求奔赴前线，杀敌报国。

3月20日，大庆乡马振武等9名乡民联名书呈县政府称：“窃查暴敌深入，残忍绝伦，烧杀掳掠，无所不为。言之痛恨，闻者伤心！民等睹此暴行，义愤填膺。兹欲效忠党国，驱逐倭寇，故联袂而来，愿学温峤之绝招，闻鸡起舞，聊步祖逖之后尘。奈复仇有志，投效无门；思维再四，惟有恳请我县长俯念寸衷，予以相当之培训，下体微忱，指导抗战之门径。或编制而成军，或驱策以效命，共赴国难，灭此朝食。保我国家，不惜五尺之微躯；伏望栽培，惟愿一战而告捷。不胜倍盼待命之至……”此一倡导，响应者甚众。不日内报名者竟逾百人。续俭与县保安大队附王子敬商议后，从中挑选了42名身体精壮、娴识水性的青年，编为平民渡河杀敌游击队，集中于县政府，由王子敬组织训练。续俭又赶赴朝邑县，将自己的抗日杀敌计划通报给陕西警备第二旅旅长孔从周，得到孔的全力支持。即委任王子敬兼警备第二旅游击第二支队队长。同时调拨步、手枪30支、子弹3000发、炸弹炸药10余箱装备平民游击队。3月底，续又亲赴合阳县一七七师驻地，与李兴中师长面议游击队渡河作战事宜。李对平民县民众抗日爱国热情极为赞赏，指令续带平民游击队先期渡河，熟悉地形敌情，军队即随后进击晋南，协同抗敌。

渡河克敌

春夏之交，天气乍暖还寒。茫茫黄河滩上风沙弥漫，冷气袭人。

4月19日，经过短期训练的平民县40余热血男儿全副武装，待命出发，续俭以宏亮的声音讲道“为国家争自由，为民族争生存。为子子孙孙不作亡国奴，此次渡河，之死靡他。”锉锵有力的话语，代表了全体队员的心声，他们家有妻儿父母，明知敌我力量悬殊，且离乡而战，生死未卜。但为了民族利益，为了保卫家乡，保卫黄河，义无反顾地踏上了与日本法西斯拼杀的战场。当日午夜，平民游击队抵县北之靖安村，翌日晨，全部渡河，集结于山西永济县城东的宝泉村。当地群众为平民游击队抗日热情所感，也自动组织五六百人请求参加游击队。经过挑先后将其中400余人收入游击队建制。此时，又有平民县70多名青年渡过黄河自愿参战，即将其编成特务队，由马振武任队长。下设3个中队，1个特务队。续续俭以县长名义委任了政治主任劳任1人，指导员3人，以及军医、看护、军需等。

游击队经过10多天的整训，即配合军队或独立对敌作战。他们或破坏交通，阻敌运输；或侦察敌情，诱敌扰敌；或销毁敌械设备，查获汉奸特务。明散聚，出其不意。5月8日，平民游击队在太峪口、水峪口等地，切断铁路、公路、电线多处，在敌派兵修复时，又给敌以沉重打击。5月9日，侵华日军在永济附近以机枪掩护修好路面，夜间全被游击队炸毁，后如此反复多次，使敌交通受阻，疲于奔命。5月10日，游击队在永济县东40里时柏王庙和赵伊镇设伏，适遇8辆满载敌兵的汽车通过，霎时间伏兵发起冲击，步枪、机枪、手榴弹一齐开火，击毁汽车1辆，毙敌30余名。特务队长马振武和刘振清各率精锐队员机枪、大炮盲目发射，一夕数惊，耗敌弹药无数。5月12日，游击支队在永济与临晋县交界处与一七七师师长李兴中取得联系，李告知续续俭，全师近日完成渡河，即与敌展开正面作战。平民游击队支队主动担任作战部队向导，随军进入预定位置。

5月13日，一七七师先头部队抵黄河东岸。平民游击队在水峪口、太峪口、虎头山一带迎接大军，并提前安排后勤供应，及政府取得联系。5月14日，一七七师两个主力旅渡过黄河，驻扎吴王渡。在此之前，孔从周旅长。亦派出部分兵力，渡河支援平民游击队作战。因而人员众多，给养浩繁。平民游击队支队主动配合军队，召集当地爱国志士和乡村头领，筹设起粮秣处，既有利军需供应又避免了过多扰民。

从15日起，渡河部队即正面与日军交火。先后在永济县东北张营镇、小遥村、冯叶村等处连战三天三夜。平民游击支队配合军队进攻县城及车站等地。因兵力众 悬殊，难以取胜，退至临晋山区。日军乘势向平民支队阵地 王庙、万古峪一带发起进攻。苦战两日，坚守了阵地。5月19日晚，平民游击队拆毁赵伊镇东西铁路，割断了电线。次日，敌派大车20余辆，步炮百余人，强行修复了上述交通。是日晚，游击支队配合一七七师一部又将其破坏。至此永济与虞乡间七八十里之铁路、电线完全破坏。游击队节节伏击，敌龟缩首尾，不敢离城外出。5月23日，平民游击支队奉命掩护一七七师一个团撤退时，遭敌重火力打击，伤亡严重。5月28日日傍晚，平民游击支队第一、二、三、中队与日军一部在仁阳村铁道旁发生遭遇，激战竟夜，予敌以重创。断绝敌人给养，迫敌弃城逃窜。5月29日12时，平民游击支队攻入县城，收复永济。缴获敌曲射炮1门、平射炮弹30发、三八式重机枪1挺、六五步机弹500发、九四式炮榴弹引线头500发、催泪瓦斯16筒，以及其他战利品共4大车。此外还活捉伪公安局长庞凤德，查获敌刺探我方军情的汉奸10余名，就近交与一七七师处理。当日下午5时，永济县县长王志彬带该县游击队60余人进入城内，秩序完全恢复。次日晨，警二旅派一名团长及一七七师一个营相继入城。虞乡、临晋两县长亦赶至永济，共同祝贺胜利。续俭即将游击支队400余名永济籍队员，移交王志彬县长统领；阵亡11名平民县队员忠骨时就地掩埋；17名伤员由孔从周旅长分送各后方医院治疗。4车战利品用舟船运西岸，送交警二旅收存。

凯旋归里

6月3日，是平民游击支队胜利完成渡河杀敌事宜返回河西的日子。这天，风和日丽，麦浪飘香。载运壮士凯旋归来的木船冲破滚滚激浪缓缓向西岸驶来。送别的人群频频招手致意，怀着崇敬之情目送抗日勇士荣归故里。站立在船头的续俭，回身东望昔日战场，心如河水翻腾。数日昼夜，平民游击支队全体官兵出生入死，效命疆场，10余名队员血洒晋南，不能生还。眼前仍是狼烟不息……

平民渡河游击支队此次作战，历时47天。在黄河东岸永济周围的崇山峻岭中，平民抗日勇士的足迹遍及东至虞乡县孙常镇，北至临晋吴王渡，南到永济韩阳镇广大地区。与敌遭遇，大小凡数十战，内组织民众，外协助军队，历尽艰险，游击支队的给养费、医药费、侦探费等无一用公费开支，均由续俭临时筹调垫付。

此次作战经过和伤亡人数，均由警二旅呈报军事委员会西安行营和陕西省政府。军委会西安行营和陕西省政府分别发出指令：对平民游击支队予以嘉奖抚恤。阵亡队员11名，每人给予一次性抚恤75元，受伤队员33元；王子敬记大功一次，发给华胄荣誉奖章一枚；县长续俭渡河杀敌，并于收复永济一役甚为出力，且个人垫支给养经费，记大功一次。6月15日，平民县政府召集全体游击队队员庆功发奖。续俭发表了讲话。言及队员奋勇杀敌，死者壮烈殉国时，全场为之落泪。当会发放了慰劳物品和安家费用。令其各归乡里，安居生业，听候再度召唤。

事后，国民党行政院服务团第一小组在西安、平民等地对平民游击队渡河杀敌经过作了详细调查，又到黄河沿岸进行了实地考察，遂编成《陕西平民县义勇壮丁渡河游击队事略》一书，时任国民政府主席的林森以“忠勇可风”4字为之题签。

7月1日，续俭专程前往西安七贤庄八路军办事处，面谒中共中央代表林伯渠，报告了平民抗日勇士渡河杀敌经过，林伯渠对续当面予以嘉奖，并对抗战的形势及前途，发表了看法，使续倍受鼓舞。7月7日，值抗日战争进行一周年之际，平民县各界人士倡议集资勒石，在县城内修建了“平民县渡河壮士纪念碑”。续俭亲为撰写碑文。碑文称：“我平民县爱国男儿，求仁取义，赴汤蹈火；王大队附子敬亲身指挥，誓死杀敌；孔旅长从洲热血鼓荡，努力赞助；并配合我渡河大军共成之义举也。民族复兴，予斯卜之，今抗战一周年，敌巳疾于奔命，我则再激再励、愈战愈强，最后胜利固已非我莫属。”

星转斗移，岁月沧桑。50多年过去了，1950年平民县并入朝邑县，1958年朝邑划归大荔县。续俭在解放后曾任山西省太原市政协委员。当年的石碑已不复存在，但平民儿女东渡黄河、浴血疆场的英雄业绩，却在陕西军民抗战史上留下了光彩的一笔。

作者贾巨川，中共陕西省委党史研究室副巡视员，《习仲勋传》作者。曾参加省、地12项科研课题的研究工作，独立执笔撰写由省人民出版社公开出版的《中共渭南历史大事记》，20万字；参与主编编写《仰之弥高，钻之弥深》等图书5部，约1422万字；撰稿、编导完成由廖汉生将军题写片名的电视纪录片《雄兵东渡》上、下集，片长42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