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郝春虹把最后一张份报表发送出去的时候,对面楼上的窗户几乎全黑了——已经是9点40分了。</p><p class="ql-block"> 她紧皱的眉头稍有舒展,张开两臂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一阵轻微的眩晕袭来,很快就过去了。<span style="font-size:18px;">她向四处看了看,空荡的办公室</span>把她从没完没了的数字纠缠中带回了当下,已经下班很久了,同事们早已回家。她关掉电脑,起来跺了几步,接了一杯水,又深深地坐回那张椅子中,一种从泥泞中跋涉归来的畅快感溢上心头,终于完成了,一月一次的报表像女人的那事,艰涩痛苦而又准时逃避不得。现在是她一个月中最轻松的时刻。她不由得想哼个小调,让歌声在空旷的办公室中回荡。像是有人在鼓掌一样,分享她的小喜悦。</p><p class="ql-block"> 办公室的空调发出轻微的嗡鸣。她揉了揉酸胀的眉骨,保温杯里泡着老家带来的枸杞。杯底沉着几粒暗红的果实,像她这些年攒下的记忆碎片:县城中学的红砖墙,大学图书馆的旧木桌,还有儿子大虎出生时医院走廊里那盏忽明忽暗的灯。</p><p class="ql-block"> 手机震动起来,是母亲发来的语音:"虹啊,晒的萝卜干放传达室了,记得去拿。"六十秒的语音条,母亲絮絮叨叨说了三遍"别太累"。郝春虹把手机贴在耳边,仿佛能闻到老家院子里晾晒的萝卜干味道,混着泥土和阳光的气息。</p><p class="ql-block"> 地铁站里挤满了下班的人。郝春虹站在角落,手里攥着帆布包的带子。包是儿子淘汰的,上面别着个褪色的乐队徽章。她记得大虎上初中时最爱这个包,现在却嫌它"土气",就像嫌她的唠叨一样。</p><p class="ql-block"> 推开家门时,一股泡面味扑面而来。客厅里堆着几个外卖盒,茶几上散落着吉他拨片和乐谱。大虎的房间传来低沉的贝斯声,是那首《暗涌》。郝春虹听过无数遍,却始终记不住歌词,只记得儿子说这首歌"很深刻"。</p><p class="ql-block"> 她轻手轻脚地收拾茶几,发现一张皱巴巴的发票——是大虎新买的吉他弦,价格抵得上她半个月的降压药。郝春虹把发票展平,夹进记账本里。这些年她养成一个习惯:把所有开支都记下来,仿佛这样就能抓住些什么。</p><p class="ql-block"> 厨房里,她系上围裙准备晚饭。案板上摆着母亲捎来的萝卜干,她切得很细,像当年在县城帮母亲腌咸菜时一样。油烟机轰隆隆地响,盖过了房间里的音乐声。郝春虹忽然想起大学时读过的《红楼梦》,里面说"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她现在才明白,生活就是一本最难读懂的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