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信

种豆老农

图片：网络（感谢）

晨雾是青纱裁成的信笺，轻轻覆在黛色山峦的额角。昨夜新笋在竹林里顶破腐叶，嫩黄尖儿挑着露珠，像大地写给天空的翡翠簪子。石阶缝里的青苔刚睡醒，打着哈欠把墨绿孢子揉进湿润的空气中，惊得晾衣绳上的腊肉滴下琥珀色油星，在青瓦檐下炸开细小的油花。

溪水开始用方言哼唱，驮着桃树落下的胭脂瓣儿往山下跑。老柳树却矜持得很，只在向阳的枝条上试探着吐出米粒大的绿芽，倒影浸在溪里，被游过的小鲫鱼啄成碎金。晒谷场边的乌桕树仍举着去冬的白籽，风过时簌簌洒落，像迟到的雪片跌进阿婆扫帚扬起的尘烟里。

最性急的是油菜花。田垄还浸着残冬的霜气，它们已把鹅黄颜料罐子泼翻在山坳，溅得采蜜的蜂儿醉醺醺打旋。放牛娃松开老牛鼻绳，那牛儿倒不急着啃草，眯眼站在坡上听风——风里裹着后山毛竹林解冻的脆响，噼噼啪啪，仿佛万千青玉镯子碎在云端。

晒霉的妇人抖开樟木箱底的蓝印花布，霉味与艾草香在光束中缠斗。布匹上二十年前的并蒂莲忽地鲜活起来，惊得竹竿头停栖的山雀扑棱棱飞走，翅尖扫落晾晒的笋干，惊醒了蜷在石磨边的狸花猫。猫儿追着滚动的笋干跃进菜畦，爪印烙在茼蒿叶上，倒成了春分的朱砂押。

暮色漫上来时，老祠堂的飞檐最先接住月光。归巢的燕子掠过天井，尾羽剪开香炉里升起的烟篆，把“风调雨顺”四个字裁成零星的灰蝶。放河灯的孩子赤脚踩过石板桥，脚踝沾着蒲公英的绒毛，河灯里晃动的烛火映在水面，竟比银河早开的星子还要明亮。

瓦瓮里新酿的米酒泛出乳白泡沫，檐角铁马叮咚摇落几粒星芒。整座山村蜷缩在春夜的茧中，我听见泥土深处传来细密的崩裂声——那是万千种子正在拆读大地珍藏一冬的情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