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到敦煌：玉门关

王素艳

　　注：文字首发于本人微信公众号“素简”，配图为本人拍摄照片。



　　玉门关设立于汉武帝时期，是丝绸之路的必经之路，具有深远的历史意义，悠久的文化传承。

从阳关出发，向北行进60公里（即敦煌市西北90公里处），便可抵达玉门关。

确切地说，是玉门关遗址。

“2014年，玉门关遗址作为中国、哈萨克斯坦和吉尔吉斯斯坦三国联合申遗的‘丝绸之路长安—天山廊道的路网’的一部分，被列入《世界遗产名录》。‌”

　　车轮滚滚，载着我对玉门关的所有想象飞驰。

记得上小学时，曾听人抑扬顿挫地朗诵李白的《关山月》：

“明月出天山，

苍茫云海间。

长风几万里，

吹度玉门关。”

仿佛自那时起，懵懂的我一下子爱上了玉门关，尽管它很缥缈，像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后来，进入初中。历史课本像绵延的丝绸之路，将汉武帝、张骞、霍去病和与长城有关、与号角有关、与贸易有关的故事一古脑推到我面前——玉门关在面纱后面若隐若现，忽近忽远。

而今，我终于踏上了这片心心念念的土地。

一路上，望着车窗外不时掠过的团团簇簇的骆驼草，偶尔闪现的白白的盐碱地，以及像岁月一样沉默的沙丘，忽而生出几分落寞。如此广袤之地竟如此荒凉，甚至连一只飞鸟都看不见，这是我没有想到的。

　　怪不得，唐代诗人王之涣曾写下著名的《凉州词》，曰：

“黄河远上白云间，

一片孤城万仞山。

羌笛何须怨杨柳，

春风不度玉门关。”

正在我唏嘘之际，爱讲话的司机兼导游慢条斯理地说：“玉门关呐，可有来历。古时候，西域运送玉石到中原，得经过玉门关。”

“什么玉石？”一个南方女子问。

“和田玉。”坐在副驾驶座的东北大哥抢先回道。

我知道和田玉，其产于新疆和田地区，质地细腻、色泽温润，被誉为“玉中之王”。

司机兼导游点点头，无限神往地眺望前方，仿佛和田玉正一字排开，等着我们。​

　　下车的地方是小方盘城‌。远远望去，一片苍黄，空旷辽沓。

小方盘城始建于汉武帝元封三年（公元前108年），是古丝绸之路上的重要关隘，“是当时玉门都尉办公和防御指挥中心，同时承担检查审核出入境人员、办理通关文牒等职能，是研究古代军事、经济、交通、文化交流的样本。”

　　司机兼导游说：“这是玉门关的标志性建筑，可以步行，转转，看看。其他几处景点需要乘坐大巴车。”

时间紧迫。

大家争先恐后地绕过一溜儿茅屋，前往景区入口。

景区入口在小方盘城旁边。

只见写有“玉门关”三个字的巨鼓稳稳地伏在前方地上。

甬道两侧，写有斗大“汉”字的旗子猎猎飘扬。

两千多年前的鼓角铮鸣瞬间透过时间的缝隙回响在耳畔。

　　木围栏筛着阳光。上百首与玉门关有关的古诗在其上方肃立，奔突，游走，恍似汩汩流淌的岁月长河，冲刷着野草般一次次苏醒的玉门关。

　　拾阶而下，看到一堵奇妙的墙——上面标记着当年丝绸之路经过的一些国家和地区，如：楼兰古国、塔什干、撒马尔罕、罗马。这条从长安（今陕西省西安市）出发，终点抵达罗马的柔软而坚韧的路一瞬间在人们眼前浮现。​

　　这就是古老的玉门关遗址。呈方形，“东西长24米，南北宽26.4米，残垣高9.7米，全为黄胶土筑成。面积约630多平方米，西墙、北墙各开一门。城北坡下有东西大车道，是历史上中原和西域诸国来往及邮驿之路。”

在高远的天空下，它和它的影子安静极了。​

　　沿着土黄色的栏杆和西门的指引，进入这石块一样的土堡内部，猛地发现它是露天的。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孔洞默默地连成一道道五线谱，而我们无形中成为一个个跳动的音符。​

　　北门对着一方平台。

平台上也插着旗子。来来去去的人们伫立在平台上，环视苍茫的四野，看风一缕缕掠过，风滚草轻轻摇摆，远处的沙丘与地平线浑然一体，一颗颗心想必简直要飞了起来。

　　接下来，要去汉长城遗址。

汉长城遗址位于小方盘城遗址西5公里处，是我国古代著名的军事防御工程，始建于汉武帝时期。

　　据说，汉长城又叫外长城，“西起甘肃敦煌西，东至朝鲜平壤南，长达1万多公里。比明长城还要长。”

敦煌段汉长城长198公里，其中，玉门关一带保存最完整，“东起仓亭燧，西至显明燧，南至南三墩”，残高3米，基宽3米，顶宽约1.5米，像一条沉睡的龙，神秘而不失威严。

面对这样的长城，除了仰望，膜拜，便是徐行，遐想。

没人可以无动于衷。

　　之前在阳关博物馆了解到，汉长城是由一层夯土一层芦苇堆砌而成的，是以，两千多年后的今天，汉长城上会残留一道道凹槽，仿佛叶子的脉络，又似与天地平行的河——那是芦苇腐烂形成的。

　　汉长城遗址毗邻当谷燧。

当谷燧位于小方盘城西4.5公里，“是汉长城沿线保存较完整的烽燧之一，是古代军事防御体系的重要代表，承担警戒和候望的职责，以及传递邮件书信等。”

　　当谷燧残高7.2米。远远望去，仿佛一个碉堡，登高的梯子已然与粘土胶着在一起；或是一节大地色的邮筒，字字句句串联起沉重而轻盈的回忆。

　　不知不觉，来到了大方盘城遗址。

大方盘城位于疏勒河河道旁，距小方盘城12公里。历史上，它是储备粮秣的地方，为玉门关、阳关、长城一线的官兵提供粮食保障。

　　据说，根据英国伦敦收藏的唐《敦煌录》记载，古有河仓城储军粮，因此，世人通常认为大方盘城便是河仓城。后虽经中国考古专家考证，大方盘城乃汉代“昌安仓”遗址，但是，习惯的力量如此强大，以至于大方盘城被人们执着地冠以河仓城的名号，直到今天。

　　大方盘城遗址东西长134.8米，南北宽18米，残垣最高处6.7米。

　　城内有南北方向的两堵墙，将其分割为并列的三座仓库。在我看来，却似一张剪纸，在连接处背后，有无数想象的空间。

　　中间仓库的残垣最为奇妙，仿佛有位禅者面东而坐，在曾经连绵不断的驼铃声中拈花一笑，神色安然。“他”身畔的两堵墙上，各有一两处圆圆的孔洞，像极了古代的玉挂件。隔着孔洞，凝望一阙两阙蓝天，竟似有无限诗意涌现出来，有风的鳞，也有云的影。​

　　左侧仓库仅存的墙起伏如山峦，仔细观瞧，又像一只巨大的脚掌，五趾并拢，趾间的厚茧一片连着一片。也许，曾有无数官兵来来去去，当他们接过沉甸甸的米袋，会有那么一瞬间想起了遥远的家乡，和翘首以盼的妻儿老小。塞外的风如铁一般硬，他们的身躯却像和田玉一样柔韧而坚实，即便日日经受风沙磨砺，也不退缩不闪躲——那是家国交织，共同赋予他们的本色。

　　至于右侧仓库朝阳的墙，像极了半个碉堡和半头骆驼面对面，中间隔着半轮“满月”。在晴朗的白天和寂静的夜晚，它们与在黄沙中慢慢消蚀的另一半互相寻找，彼此想念。

　　仓库周边散落着一些土堆和石块，仿佛一个倔强的人背负历史匍匐前进，零零碎碎的记忆和断断续续的歌声有的生了根，有的变成了风中的花。

　　即将离开大方盘城遗址，我们都感到依依不舍。

这时，大巴车等候区一侧的胡杨映入眼帘。

树是空心的，树身和仅存的两节枯枝如丝绸古道的驼铃，声声慢，渐行渐远。远远望去，又似一位古代诗人孤独地伫立在荒凉的戈壁滩，久久凝望，苦苦思索，两只袍袖轻挥的瞬间，有无数星子入梦，像草籽一样……

　　车子启动了。

车轮滚滚，顷刻间回到小方盘城遗址。

如果不是看到状元锣、平安鼓、健康鼓……前人影幢幢，仿佛次第花开，我真会以为刚刚不过是打了个盹儿，睁开眼，一切都似从前。

　　有两个学生模样的男孩小心翼翼地打开层层叠叠的仿制汉简，看徐徐展开的“简牍”上关于玉门关的诗词如春潮滚滚，吟诵的嘴角逐渐上扬，我不禁莞尔。原来，在这样的戈壁，风与风的相遇、云与云的擦肩而过，都是不老的诗词——抑扬顿挫，起承转合。

　　直到司机兼导游发出召唤，我才猛醒——玉门关之旅接近尾声。

在景区游客中心出口回眸，看一侧墙上写着“玉门都尉府”几个大字，下面有一作古人装扮的男子正为游客办理通关文牒；另一侧墙上，壁挂电视里，莘莘学子们积极参加“玉关诗词挑战赛”——忽然觉得，有一部分自己被永久留在了茫茫戈壁。

　　同车游客陆续归来，叽叽喳喳。我无意中偷听了一耳朵关于玉门关的轶事。

原来，小方盘城遗址只是玉门关故址。六朝（即前凉、后凉、南凉、北凉、大凉、西夏）时期，玉门关关址移至敦煌以东的瓜州晋昌县境内，“位于锁阳城北30公里许（约合唐里50余里），即安西县城东50公里处的疏勒河岸双塔堡附近。”王之涣笔下的“玉门关”即指瓜州玉门关。可惜，瓜州玉门关后来被双塔水库淹没，偶尔在放水灌田水面下降之时露出真容。据说，此关城近似长方形，东西宽155米，南北长160米，城墙厚3.5—4米，关城外四周有护城河，河岸上散堆着唐代的大方砖……

“凡此种种，皆为过往。”——说的就是这个吧？

　　司机兼导游一边咂巴嘴，一边启程前往“一日游”最后一个景点。

坐在副驾驶座的东北大哥问：“戈壁滩边上，呐，影影绰绰的山叫啥名？”

司机兼导游答道：“甘肃人管它叫黑山。”

东北大哥一下子兴奋起来：“哦！在内蒙古，这山叫大青山呀！”

司机兼导游连连点头：“黑也是青的意思。”

我愣了。想不到，千里迢迢奔赴敦煌，家乡的山竟默默尾随至此。一时间，我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出了省，抑或只是在家里做了一场梦。

或许，凡此种种，皆有定数。

　　就像这场心血来潮的出行，其实是我儿时与玉门关无声的约定。只是，在庸庸碌碌的生活中，它被遗忘了许多年，底色从深到浅。好在即便是断壁残垣，也终有一日会被想起，因为，它是它自己的史诗，也是天地间独一无二的存在。

——凡此种种，皆为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