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天一色的守护第一章第一节迷雾重重

故乡的鸽哨

第一章茶山雾第一节迷雾重重

1992年的秋雨浸透了古田县的青石板路。巷口的梧桐树在风雨中簌簌作响，褪色的革命标语被雨水冲得斑驳。海子缩在县一中后墙剥落的石灰墙角，数着搪瓷缸里泛黄的涟漪。这个印着"奖给三好学生"的缸子，此刻正接着从瓦檐坠落的雨珠，每滴都在水面炸开细小的茶色花。

父亲当年在茶厂评先进时得的搪瓷缸，内壁结着昨夜玉米糊的痂。海子用指甲刮下一块，在舌尖抿出淀粉的甜味。远处茶山飘来发酵过度的酸涩，混着县医院消毒水的气味——父亲今早又咳出了带茶渣的血痰。他记得消毒柜里永远短缺的针筒，护士用开水烫过的玻璃针管扎进父亲青紫的静脉时，那些浮在药液里的茶梗。

"全省数学竞赛名单！"

团支书小雨点的声音刺破雨幕。蓝布裙扫过墙角的青苔，露出膝盖上暗红的烫伤。那是上个月在茶厂义务劳动时，蒸汽管道突然爆裂留下的印记。海子记得那天小雨点白衬衫上沾满茶末，却坚持把最后筐萎凋叶搬进车间。她的发梢滴着烫熟的茶汁，在阳光里蒸腾起苦涩的雾。

搪瓷缸突然在掌心发烫。海子看见自己名字旁画着五角星，那是要进县里集训的标记。檀香皂的清香从名单上飘来，和小雨点发梢的茶花苦香混在一起。他忽然想起昨夜裁缝摊旁，母亲踩着蝴蝶牌缝纫机改军装时，隔壁王婶的嘀咕："副县长家的公子也要参赛，听说找了省城特级教师......"

雨丝突然变密，打湿了名单上"重点培养对象"的红戳。海子把搪瓷缸揣进打着补丁的军绿书包，背带上还粘着母亲在市场捡的烂菜叶。路过茶厂锈蚀的铁门时，他听见改制动员会的喇叭声盖过了往日的揉捻机轰鸣。宣传栏里"抓大放小"的红头文件在雨中蜷曲，像极了父亲咳出的带血痰纸。

集训教室的霉味混着新刷的绿漆。海子攥着用作业本纸包好的圆规——那是父亲用茶厂报废的轴承打磨的。前排副县长公子正在拆解日本进口的计算器，金属外壳折射的冷光刺痛了他的眼睛。黑板上的奥数题在雨雾中洇开，化作茶山梯田的等高线。

暮色裹着茶青发酵的酸气漫进教室时，海子在校门口撞见守候多时的小雨点。她怀里抱着裹在油纸包里的《数论习题集》，封皮上还沾着茶厂会计室的印泥。"我爸说当年你爹教他打算盘......"她的话被晚风揉碎，飘向茶山深处若隐若现的坟茔。那里埋着海子爷爷留下的算盘，檀木珠子早被茶碱蚀成了哑巴。

茶厂拍卖会那天，海子隔着人群看见父亲当年的揉捻机被贴上编号。生锈的齿轮间还卡着半片枯茶，在秋阳下蜷缩成他草稿纸上一道未解的几何题。副县长在主席台讲话时，他摸到书包里发霉的玉米饼——那是母亲用茶厂抵债的陈粮烙的，带着挥之不去的渥堆味。

深夜的裁缝摊，蝴蝶牌缝纫机在月光下颤抖。海子就着路灯演算习题，听见母亲把改制下岗证缝进军装内袋的沙沙声。茶山的雾从窗棂漫进来，在草稿纸上凝结成露，洇开了刚刚写就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