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母

董安宏

<p class="ql-block">  三十一年前的这个日子,对,就这个日子,二月二十一。我突然收到姐自老家发来的电报:</p><p class="ql-block"> “母亲病危,速归。”</p><p class="ql-block"> 就在前一天傍晚,我去姐家,然,姐、姐夫都不在家。姐夫的一位朋友告诉我:“你姐他们回渭南了。”按说,姐和姐夫回老家乃常有的事,本应没有什么,可那一天不知为什么,感觉太奇怪了,从来不曾有过的那种感觉。当我一听说姐、姐夫回渭南了,心里突然就有了一种不详的感觉,甚至突突跳呢,好像要发生什么大事似的。</p><p class="ql-block"> 此时此刻,目睹手中电报,我自问,难道真的“母子连心”吗?至亲之间,难道真的存在“信息感应”吗?</p><p class="ql-block"> 人世间啊,人世间,你还有多少奥秘无解,依然是奥秘呢?</p><p class="ql-block"> 母亲躺在病床上,处在深度昏迷之中,鼻间插着氧气,手腕上吊拉着点滴软管……母亲啊,母亲,你怎么啦?那个忙忙碌碌,一刻都不愿停歇的妈呢?我心里明白,母亲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一看见我就会激动的,老远迎过来,拉着我的手,嘴里不停地念叨着:</p><p class="ql-block"> “我娃回来了,我娃回来了,我娃……”</p><p class="ql-block"> 回到老家的第三天,母亲突然醒过来了,姐扶着母亲坐起,斜靠在被子上。醒过来的母亲像没得过什么病似的,不仅说了很多话,还吃了一碗旗花面呢。我心里自言自语道:“母亲没事了,母亲……”母亲转过身来,看着坐在床边的我,含着泪说:</p><p class="ql-block"> “妈要是死了,我娃再回来,就没有人给我娃做饭了……”</p><p class="ql-block"> 母亲的这句话一下子把我给说哭了。母亲啊,母亲,你都这样了,怎么还牵挂儿子呢?我赶紧回母亲道:</p><p class="ql-block"> “妈,你没事的,打几天针就好了。”</p><p class="ql-block"> 面对母亲,从小到大,我不曾说过一次假话,可眼下除了“善意的谎言”,还有的选择吗?母亲得的可是要命的脑溢血啊,是说好就能好的吗?能有这么简单吗?听了我的话,母亲神色沉重,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抹了抹眼角。</p><p class="ql-block"> 三位舅妈来了。</p><p class="ql-block"> 母亲曾经有四个哥哥,早早的一个一个都先后走了,大舅二舅和三舅我都不曾见过,最小的四舅死的时候我刚刚读小学。从此,母亲娘家的三位嫂嫂就是母亲在这个人世间最亲的人了。母亲先哭了,三位舅妈也都哭了,她们相互端详着,安慰着,好像是离别前的最后一次见面一样。母亲先说话了:</p><p class="ql-block"> “姐,我怕是活不成啦。”</p><p class="ql-block"> 听母亲如此说,舅妈们赶紧拦住嗔怪道:“他兰姑,你说啥哩?没事的,没事的……”</p><p class="ql-block"> 对于一个活的好好的人来说,我们无法知道一个即将走到生命尽头的人,在最后的那段日子里,都经历了些什么?对于死,是否已经自知?不然,已经醒过来的母亲怎么还说那种话呢?</p><p class="ql-block"> 老天啊,你能否告诉我,那一刻,母亲都知道了些什么?</p><p class="ql-block"> 果然,到了傍晚时分,母亲的病情突然加重,再一次昏迷过去了。临昏迷之前,母亲艰难地颤颤巍巍地伸出一只手来,一边摸着自己的头顶,一边对我说道:</p><p class="ql-block"> “宏,妈头疼太太……”</p><p class="ql-block"> 这是母亲在这个人世间说给我最后的一句话。虽然不是什么遗言,但却让我铭记了三十多年啊。每每想到母亲说的这句话,我都会泪流满面,我无法想象脑溢血是怎样的一种病?这种病一旦发生,是否像井喷一样,会撕破你所有的血管,在脑腔里翻涌……那一刻,母亲遭遇了怎样的一种痛苦?</p><p class="ql-block"> 母亲静静地躺在病床上,眼睛微睁,瞳孔已经散大……那,绝对不是睡着了的样子。母亲最后留给我的这个画面,永远地、深深地了刻在我的记忆里。我拉着母亲的手,心中充满了恐惧与无奈,想到母子不久就要永别,我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p><p class="ql-block"> 妈,你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好吗?我,不能没有妈……</p><p class="ql-block"> 医生呢?</p><p class="ql-block"> 我在走廊上发了疯似的大喊,可走廊上除了一位护士走进走出,几个看护病人的家属聚在一个角落闲聊,那位负责给母亲做治疗的医生早不见了踪影。那位护士走到我身边,怀着一种非常的不满,悄悄告诉我:“人家回家挣钱去了。”后来我才知道,这位医生一边上着班,一边在家里办了个诊所,搞“第二职业”。我愤怒了,怎么能丢下我的母亲不管呢?人命关天啊?</p><p class="ql-block"> 从我懂事起,就知道有这个崇凝医院,三弟烧伤的那一年,就是这里的胖子老吴和闵先生给治疗的。那个时候小,不怎么懂事,如今母亲住进了这家医院,我才知道了这种乡镇医院有多么的不堪。在这种医院里,乡下人的命就像一只蝼蚁似的不值钱和微不足道。</p><p class="ql-block"> 此时此刻,我有一种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感觉。我恨,恨的咬牙切齿,但我不知道,我应该恨谁?恨什么?</p><p class="ql-block"> 一抬头, 我一眼瞧见写在走廊上的“医生守则”和“救死扶伤”的红色标语,我想冲过去将其毁了,但理智告诉我,算了。看看我们生活的这个社会,如此口是心非的现象难道还少吗?说“比比皆是”,一点都不为过。</p><p class="ql-block"> 在崇凝医院发生的一切,只是许许多多乡镇医院的一个缩影。我生在乡下,二十岁才离开乡下,我第一次感觉到了乡下人的生存是多么的艰辛与不易。</p><p class="ql-block"> 无奈之下,我叫来了救护车,送母亲到渭南中心医院。在中心医院的三天里,尽管医生做了最大的努力,但是……</p><p class="ql-block"> 二月二十六那天深夜,大约三点左右,突然狂风骤起,电闪雷鸣,大雨倾盆……在我的记忆里,关中的这个季节不应该有这样的天气啊?</p><p class="ql-block"> 是怎么啦?</p><p class="ql-block"> 我坐在母亲的床边,紧紧地拉着母亲的手,望着像睡熟了的母亲,我思绪万千。我不敢想,一旦没有了母亲的人生将是怎样的一种人生?在这个世界上,还有那一个人能像母亲那样,爱你,爱的那么纯粹,那么一点都不保留,那么不厌其烦……</p><p class="ql-block"> 没有,真的没有。</p><p class="ql-block"> 母亲就要走了,天,在哭吗?地,在嚎吗?</p><p class="ql-block"> 我看见母亲挣扎了几下,十分痛苦的样子,眼睛睁得很大很大……我赶快叫来医生。然而,就在医生走进房间的那一刻,母亲走了……</p><p class="ql-block"> 安葬完母亲,我独自一个人坐在院子里,默默地垂着泪。没有了母亲的院子,突然没有了温度,甚至没有了家的意义。这是生我养我的地方,即便没有了母亲,我还是要回来的。可是,再回来还有谁愿意招呼我呢?</p><p class="ql-block"> 唉……</p><p class="ql-block"> 母亲去世之后的很多年,我都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母亲啊,母亲,既然有聚,为什么还要有离呢?而且,你走的那么远,那么远……走的我都无法看到你了,要见到你,只能在偶尔的梦里,梦里……</p><p class="ql-block"> 人生自古谁无死,是啊,不仅母亲会死,到头来,我们每个人都会死,只是“迟早的事”。既然如此,即便你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这种生死离别,我们回避得了吗?改变得了吗?我们不愿意面对,不愿意接受,又能怎么样呢?</p><p class="ql-block"> 好在,母亲走了,但绵绵的母爱还在。这种暖暖的母爱,我能感觉到,一直都伴着我,将一直到我老去的那一天……</p><p class="ql-block"> (不知不觉,母亲去世已经三十一年了。三十一年来,对母亲的思念、怀念,一刻都没有终止过。今天,写下这段文字,再次表达对母亲深深地怀念。)</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