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连的记忆(189)--雪夜里的万家灯火

军魂9999

<p class="ql-block">  铅灰色的云层像块沉重的铁板,压得操场上的白杨树梢直发颤。我蜷缩在器材室窗边,镜头对准冰面正在融化的简易跑道,取景框里却总闯进游荡的积雨云。这是本届运动会最后几个比赛日,本该用镜头捕捉的冲刺瞬间,全被这场缠绵的冬雨泡成了模糊的印象。</p><p class="ql-block"> 篮球架下的哨声忽远忽近,混合着此起彼伏的欢呼。五班小林正带球疾突,头上汗水在风里翻飞如血色的残阳。我举起相机时,一滴雨珠恰好落在取景器上,化作晶莹的万花筒碎片。宣传组的小张举着喇叭清场,他的声音被雨水打湿,带着棉花般的质感:"决赛马上开始,请无关人员退场!"</p> <p class="ql-block">  暮色四合时,礼堂顶棚垂落的冰棱在彩灯下闪烁。元旦晚会的欢声笑语从舞台流淌到每个角落,可我的胶卷里只剩下模糊的光斑。当大屏幕上出现万家团圆的画面时,喉咙突然被某种温热的固体堵住——演播室里主持人喜庆的笑容,竟与记忆中妻子包饺子时额角的汗珠重合。</p><p class="ql-block"> 饭堂窗口飘来葱油烙饼的香气,可我对着搪瓷碗里的白菜汤发了呆。新兵小周凑过来往我碗底压了勺肉末,油星溅在他缺了角的袖口上。"指导员,今天是不是想家了?"他憨厚地问。我慌忙摇头,却看见他悄悄把珍藏的橘子塞进我口袋,果皮上的水渍洇湿了装着信笺的笔记本。</p> <p class="ql-block">  子夜时分,值班室的电话突然响起刺耳的忙音。我攥着听筒站在黑暗里,走廊尽头老李头的咳嗽声像根生锈的铁钉,一下下扎进耳膜。窗外的雪粒子簌簌打在玻璃上,恍惚间织成一张巨大的信笺,每一粒都是未寄出的牵挂。</p><p class="ql-block"> 后半夜的柏油路泛着幽蓝的光,车载电台的电流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各位听众朋友,现在是新年钟声特别节目......"连长突然开口:"老赵,你数数油表,别让这铁疙瘩半路撂了。"副驾驶座的刘希普正埋头研究地图,军大衣肩头落满积雪。我摸出贴身带着的怀表,表盖内侧嵌着全家福照片的裂痕——那是去年除夕夜女儿摔的。</p> <p class="ql-block">  临汾饭店二楼的暖气片嘶嘶作响,搪瓷杯底结着层薄霜。电视屏幕上的雪花点像无数只眼睛,突然定格在某处江南水乡的春联特写。我抓起宾馆服务台的电报纸,油墨未干的"家书抵万金"几个字在昏黄灯光下洇开。床头的铁皮盒里,三个月前寄出的信件早已积满灰尘,最上面那封贴着双份邮票,是女儿学会写"爸爸"时歪歪扭扭的字迹。</p><p class="ql-block"> 晨光熹微时,楼下的早点铺飘来油条的焦香。我站在窗前呵出一团白雾,看着街道对面邮局的绿色邮筒渐渐清晰。大衣口袋里的车票正在发烫,去往北京的列车将在半小时后鸣笛出发。风雪呼啸着掠过耳际,恍惚听见妻子在电话那头沙哑的声音:"你走这么远的路,就为了买个万向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