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1989年的北京城还笼在冬日的寒雾里,我拖着行李箱站在北京站的月台上,呼出的白气瞬间凝成冰晶挂在睫毛上。电子钟显示八点三十分,比我预计的早了半小时,广场东侧卖烤白薯的老汉正掀开铁桶盖子,腾起的热气裹挟着甜香漫过来,却驱不散彻骨的寒意。</p><p class="ql-block"> "同志往这边走!"戴着红袖章的检票员挥舞着橡胶棒,我慌忙攥紧背包带挤进自动扶梯。黑色皮鞋在锃亮的台阶上打滑的瞬间,身后传来大娘急切的提醒:"慢些啊小伙子,当心摔着!"</p> <p class="ql-block"> 地铁通道里涌动着暗红色的人潮,我的帆布鞋几次被挤得失去平衡。售票窗口前排队的队伍像条蜿蜒的长蛇,有个穿军大衣的老兵抱着保温杯排在队尾,见我攥着车票发愣,便咧开嘴露出被烟熏黑的牙:"姑娘要坐几号线?我帮你捎个话。"</p><p class="ql-block"> 西直门的地铁口冷风飕飕,我缩着脖子查看时刻表,玻璃窗上的冰花把325路公交车的信息晕染成模糊的光斑。直到暮色四合,末班车早没了踪影,才想起背包夹层里那张皱巴巴的路线图——原来要先从德胜门转车。</p> <p class="ql-block"> 霓虹灯管在寒风中摇晃,前门大街的国营副食店亮着暖黄的灯泡。卖炒瓜子的老汉正在抖落竹匾里的陈皮,看见我徘徊就热情招呼:"小伙子要去昌平啊?上这辆五路,后门儿上!"我这才发现售票员早已下班,司机师傅叼着烟斗自言自语:"末班车跑单程咧。"</p><p class="ql-block"> 德胜门的夜色比想象中更浓,21路公交车的柴油味混着雪粒钻进鼻腔。车厢里弥漫着韭菜饺子的香气,穿碎花棉袄的老太太把保温桶塞给我:"姑娘趁热吃。"我推辞着,她却硬把热腾腾的铝饭盒放在木凳上,转身给后排带小孩的妇女让座。</p> <p class="ql-block"> 凌晨两点,昌平站的照明灯在风雪中忽明忽暗。325路公交车喘着粗气爬坡,车窗外的积雪泛着幽蓝的冷光。我在终点站跺着冻僵的双脚等车,突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口音:"这不是小张吗?"</p><p class="ql-block"> 转头就撞进谢申龙带着笑意的目光,他军大衣领口还沾着雪粒,在昏黄路灯下像粒跳动的星子。总队招待所的暖气片发出嗡嗡的响动,我们裹着同一条毛毯看《新闻联播》,窗外的爆竹声此起彼伏,新年的第一场雪正在悄悄落下。</p> <p class="ql-block"> 次日清晨的阳光透过薄雾漫进来,王本利抱着搪瓷缸推开门的刹那,铜锅涮肉的香气顿时充满了整个房间。"醒啦兄弟!"他自来熟地坐在我对面,油渍斑斑的袖口上还沾着早点铺的面粉,"听说你要去故宫,正好我休探亲假,给你当导游。"</p><p class="ql-block"> 我们在景山前街的煎饼摊前排长队,王本利熟练地往铁鏊子上抹油,麻酱顺着木铲流淌的轨迹像道道金线。"别抢,我来!"他总是抢先接过我手里的钱,硬币在棉布钱包里叮当作响。北海公园的白塔倒映在湖面上,他指着远处说:"瞧见没?那就是咱们上次演习埋伏的地方。"</p> <p class="ql-block"> 午餐时他抢着付钱的样子让我有些不好意思,直到结账时才瞥见他裤兜里露出半截车票根——原来他连回程票都买好了。我们缩在双层巴士的二层看车窗外的霓虹,王府井的灯光像撒落的星辰坠入人间。王本利忽然哼起《战友还记得吗》,沙哑的歌声混着发动机的轰鸣,在暮色中飘向远方。</p><p class="ql-block"> 临别那晚他非要送我上火车,月台上的白炽灯管滋啦作响。"到了写信啊!"他把两罐军用罐头塞进我怀里,大衣下摆被北风吹得猎猎作响。列车启动的瞬间,我看见他站在站台上用力挥手,身影渐渐模糊成黑板上褪色的炭笔画。</p><p class="ql-block"> 车厢里暖气烘得人昏昏欲睡,我望着玻璃窗上凝结的冰花,恍惚间又回到昌平站那个飘雪的清晨。谢申龙还在絮叨着新兵蛋子的糗事,而窗外的北京正褪去冬日的沉寂,迎接着新年的第一缕晨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