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陈四长:最忆是童年(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全家迁到西安,但每年清明总要回趟三原,一来是给父母的坟头烧纸,二来是看看老屋。</p><p class="ql-block">每次回家,我都有一种空落的感觉。以前慈父健在,每次回家,父亲都是迎出门外,等你歇下后,便提上篮子到营房门口打点豆腐买菜。晚上,偎在你的跟前给你说这说那。现在父亲走了,留下空空的一个院子,再没有了昔日的温情和牵挂,只丢下荒凉的野草和蘖生的树木疯长得满院都是。</p><p class="ql-block">是桐花盛开的季节,院里几株桐树上紫色的白色的花儿团团簇簇,开得正是热闹。椿树的花也刚开过,绿色的小米粒似的花,铺了院子一层,散发着淡淡的清香。过去我没留意,不知椿树的花儿竟有这样醉人的香味。</p><p class="ql-block">在这个院落里,我度过了童年、少年以及青年时代的大部分时光。一回到这院落,我的情感就难以自抑。</p><p class="ql-block">我开始记事的那个年月,老爷爷还在。老爷爷叫陈润芝,又名陈抡斗,很气魄的名字。他识字不是很多,但关心国家大事,爱听广播。据说老爷爷年轻时脾气很倔,因为儿子们不听话,喜欢耍钱,都被他赶出了家门。</p><p class="ql-block">爷爷这个概念对我来说是一片空白。我的爷爷被国民党拉壮丁走的时候,我父亲只有三岁,之后就再也没有爷爷的音讯。</p><p class="ql-block">在我们这个四世同堂的家庭,我算第四辈人,我这一辈,我为长,因此老爷爷非常宠我。每次上县,总要带我这个尾巴。其实,老爷爷去县城,通常也不买什么东西,就是在茶馆里要一壶茶,听说书艺人的段子。那时的茶馆在山西街,说书人说的多是《七侠五义》、《小八义》、《杨家将》、《施公案》一类的武侠公案故事。我尽管不全懂,却也听得入迷,甚至还为故事里人物的命运操心、流泪。老爷爷的熟人觉得稀奇,对老爷爷夸我心静,是个可造之才。</p><p class="ql-block">可造不可造说不准,但小时候爱听故事却是真的。村里有个叫家明的人,读的古书多,为了听他讲故事,我去他家剥棉花、玉米,饭时常忘了回家。急得妈妈满村里寻我,扯着嗓子喊我的名字。</p><p class="ql-block">长到六岁,到了入学的年龄,父亲送我上学读书。学校在村子西边,土围墙内里外两院,刚进校门是操场,操场上没有什么体育设施,惟一的篮球架还是村里木匠做的,非常简陋,但也已使我们这些农村的孩子们觉得很新奇,高兴得不得了了。</p><p class="ql-block">教语文的老师记不起名字了,只记得是个半百老头,上课的时候,手里总拿着一根戒尺,一脸的严肃。若碰上哪个学生在课堂上调皮或是背不对课文,便叫你伸出手来,抡起木尺打你的手心,只消三两下,你的小手便被打得红肿,疼得眼泪在眼眶里转。而家长们对老师的这种做法普遍又都理解,认为是对自己的孩子负责。有的家长在路上碰见老师,还特意安顿一句:“我那娃要是不听话,你只管教育,该打就打。”似乎老师不这样,就是对自己孩子不精心一样。因此,我们非常怕语文老师。</p><p class="ql-block">现在的冬天雪少,那时的冬天,一冬总要下几场大雪。天也比现在要冷,三九寒天,学校教室的瓦檐上,中午还挂着一尺来长的冰溜子。教室里没有火炉,同学们虽然都穿着棉衣棉裤,但一个个都冻得清鼻涕流着,不少人脸上、手上、脚上生出了冻疮。下课铃一响,学生们就一窝蜂地往背风向阳的地方跑,十几个同学排成一溜,分为两拨,左右拥挤着取暖。一边挤,一边还哼着儿歌:挤,挤,挤五豆,一下挤到墙那头……</p><p class="ql-block">我小时候记忆力好,学习成绩不错,但就是有时逃学。记得有一天早上又迟起了,怕到学校挨老师批评,也不敢早回家,就藏到村口的打麦场上,在麦秸垛上掏个洞,自己钻进去,洞口再用麦秸一挡。听到学校打了放学铃,别家的孩子回来了,自己就混到队伍里,跟着回家吃饭。自以为得计,但好景不长,很快让母亲知道了,狠狠地打了我一顿。从此我不敢再逃学,学习成绩也排进了班里的前十名。</p><p class="ql-block">在新庄小学,我印象最深的还有一位陈英义老师,她长得像电影演员宁静,高挑挑的身材,绝对在一米六九以上。陈老师是上海人,丈夫是十五航校的飞行大队长。她到我们学校代课是因为教我们的班主任老师请了长假。</p><p class="ql-block">陈老师说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话,气质高雅,性格活泼,我们都很喜欢她。她不仅课教得好,而且还教给我们许多好玩的游戏和快乐的舞蹈。这一切都是乡间学校的其他老师所不会的。我记得最清楚的一次是陈老师教我们跳小白兔舞,其他班的小伙伴围着看,都非常眼馋,我们因此感到很自豪。</p><p class="ql-block">那个年月的夏秋季节,雨水特别多,而且经常发山水。我们村子的地势低,一发水,村外就一片汪洋。当时有一个说法:“北塬上上粪,起驾村扎囤。”意思是说北塬上的粪都漫淤到我们村子地里了,来年会收一茬好庄稼。这也说明我们村子是洪水常来光顾之地。因此,每逢下大雨和连阴雨,村民们都很紧张。只要村长的锣一敲,男人们全都像打仗似的,拿着铁锨,去加高村子四周的土围子。我们小孩子这时也变得活跃起来,倒不是忙着帮大人修围,而是拥到土围子上看山水。一旦看见水头漫来,就一齐大喊:“山水下来了!山水下来了!”仿佛那山洪是什么壮美的景观似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