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德华•胡美医生

老李

多年前，我去北京协和医院看病，当我走进明静专业的诊室，看到慈祥儒雅的老专家时，我的病似乎好了一半。老专家看完我湘雅医院的病历，温和地说，“北有协和，南有湘雅，你已在湘雅看过就不必远道来这了。”那刻老专家言语中流露出对湘雅的看重真令我惊讶，惊讶一个省会的湘雅医院何以与首都的协和医院媲美！ 　　1915年在湘雅医院新址建设期间，时任湖南省政府主席谭延闿题写了这貌丰骨劲，味厚神藏的院名“湘雅医院”。 爱德华•胡美 　　前些时候我来到湘雅医院，见离开诊时间还早，就顺着老病区红楼边一条镶着中式古气的木花格窗，有着宽敞光亮水磨石地板的长廊向红楼里走去。当我走到长廊尽头的那一刻，眼前惊现的是一条灯火辉煌有着西方基督教堂般庄严肃穆的拱廊，廊顶上悬着的几盏西式大吊灯正在灯灯闪烁，两侧相连的拱门映在灯光下穆穆神圣，拱门下褐色的墙裙接着灯光明暗着哑哑的光。双侧拱门后的房间内高大的深红框玻璃窗和百页窗在阳光下闪隐着国人的内敛，光耀着洋人的意境，在这浓烈的西方文化的氛围里感觉这里一定有过洋人穿梭的身影……拱门和房间的墙上都悬挂着湘雅医院历史的伟人题词、名人照片、史料介绍等，细看方知这里是《百年湘雅》回顾展馆，惊诧间我已落入百年湘雅的历史深处…… 　　中南大学湘雅医学院的莘莘学子来到《百年湘雅》展馆 　　我来到拱廊后的第一展室时，果真迎面被一幅目光如炬的洋人照片吸引，这目光里烈烈地烧着一团火，好像在照亮引领着什么……他是谁？他与湘雅……我揣着疑惑快步走到照片前寻找他的大名。可照片下只写着：“1905年我们的船牵拉靠近长沙码头时，一大群人正在那里等待……”人们等待的他到底是谁呢？我又急忙在一旁悬挂的史料中寻找，这时我看到了“如果有一天你真回到二十世纪初的湖南长沙，你不会想到，推动历史车轮，使现代医学扎根湖南的一位主要人物是一位会说湖南话的美国人，他的名字叫“胡美”。 爱德华•胡美 　　占据百年湘雅展整整一个展室的胡美全称是爱德华•胡美。他1876 年出生在印度基督教传教士家庭。1897—1901年在美国耶鲁大学和约翰.•霍金斯医学院获得医学学士、博士学位。1903年回印度从医。1905年夏，应美国雅礼会的邀请来到湖南长沙，1906年在长沙创办了湖南省第一所现代医学——雅礼医院（后为湘雅医院）。1914年他与湘雅医院创始人之一颜福庆努力促成雅礼会与湖南育群学会合作，创办了湖南湘雅医学专门学校（现中南大学湘雅医学院）并任校长。 我惊讶湖湘人心中救死扶伤的圣殿——湘雅医院，竟是眼前这位百多年前就来到湖湘的美国人爱德华•胡美主创！此刻我的心开始惊奇的追问：胡美医生当年带着现代医学的种子越过重洋叩开东方古国的重门，将种子播种在神奇的中医和占星相术一统湖湘的土地上有着怎样的勇气和艰辛？湘雅医院百年间的救死扶伤给湖湘人带来的福祉有多么巨大？现在的湖湘人是否知道自己仍在分享一个美国医生播种的善因？然我最想追寻的是百年前的胡美医生在这片科技蛮荒之地扎根现代医学艰难的最原始情景与心神！想去听听现代医学扎根湖湘大地开天辟地般的碰撞声，想去看看现代医学医院在街边开业时湖湘人的惊愕，想去品品中西文化初次相遇的奇妙，想穿越历史敲开现代医学雅礼医院的大门与胡美医生对话…… 梦想的召唤 　　从远古时代开始，医学界的人们就孜孜不倦的学习和推广其他医生取得的进步，只要可以超越界限，距离对他们来说就不是问题。 “尽快来中国，这里比印度更需要你，我刚参观了湖南，这里的人聪明，有教养，充满了主动性。他们肯定欢迎受过训练的西方医生来开设一所现代医院……不久你就能开办一所医科大学。”这藏着胡美医生梦想的召唤来自耶鲁大学使团在中国进行调查工作的哈兰•比奇医生。这让以为自己的命运与印度紧密相连的爱德华•胡美很震惊，开办医院和医科大学的召唤激活了他心中伏隐的梦。1905年夏天，29岁的他携妻带子从美国的亚美德纳加出发，当他乘坐的火轮沿着长江航行时，站在船头的他看着天际滚滚东去的长江，心中彭拜着要用一流的现代医学扎根湖湘的期盼。同时眉头紧锁着只能听懂“长沙”两字的担忧，纳闷着这片土地将给自己怎样的前途…… 　　胡美医生从美国的亚美德纳加出发，经孟买、印度洋、太平洋、香港、上海到达长沙。 　　第一次遇到众多的医疗竞争者 　　当我捧读由胡适题的书名，胡美医生所著在湘三十年的回忆录《道一风同》时，我循着胡美医生的视野，在一页页历史鲜活的文字和照片中，感觉扑面而来的是上世纪初清廷的强弩之末面对内忧外患软弱的尴尬；辛亥革命改天换地风云的变幻；军阀混战北伐征程的血腥；医资匮乏百姓求巫占卜痴迷盛行的风雨如晦，灾难频生的乱像。面对乱像国人已是惊魂不定，其时在长沙耕耘现代医学的胡美医生是否有过逃避的惊恐，有过坚持的犹豫，有过蚍蜉撼大树的自嘲。 胡美医生凭着职业的敏感，在乱像中他发现湖湘大地的百姓热衷求医于巫术、占术、星术、手相术等五花八门的术，他惊讶自己第一次遇到了众多的医疗竞争者。在书中他描述了当时湖湘百姓求助术们的种种悲哀：傍晚的城墙内一位目光呆滞的母亲举着挂有病危孩子衣服的竹竿爬上屋顶，一边摇晃着竹竿上的衣服，一边悲伤地召唤着病危孩子的魂灵，“小宝回家！你的衣服已经准备好了！回家！”；街巷内伴着清脆的铃声眼前惊过一排排僧人盘坐在有钱人家的大堂里，发出驱走邪恶病魔的嗡嗡咒语；空旷高大的庙堂内面对菩萨虔诚跪拜着的人们，手使劲地摇着竹签筒忧心地等待着落地的家人病疾的签运；普通人家打开家中所有的抽屉和柜门，只为帮助躺在床上痛苦呻吟的太太腹中难产的胎儿顺利降生；马路上擦身而过的一支支长长的，有的几步一叩前往南岳朝圣祈求平安的人们；天心阁的城楼上1852年击毙太平天国西王萧朝贵的大炮被百姓尊为“红毛大将军”，母亲们将“红毛大将军”奉为拯救孩子生命的“儿科医生”，她们跪着在炮台炮筒上烧香贴红纸…… 心情沉重的胡美医生多么想用一流的现代医学挑战这些粉丝众多群魔乱舞的医疗竞争者，这些在湖湘土地上生存了几千年的医疗竞争者们是他能征服的吗？好在那时的他已看到了中国纷乱中的社会进步，他坚信这片科技荒土的混沌将逐渐变得清晰，他期盼的现代医学扎根湖湘的机会已触手可及。于是在这动荡、混沌、愚昧的乱像中他选择了以静制动，他收起洋人的傲慢睥睨，在时间和耐心中淡定的承受着中国社会制度的转型与反列强的不安，默默地播种着现代医学；承受着中西文化保守与新潮的博弈，从容的对待纷争与排斥；承受着中西医的碰撞与各种医疗竞争者对现代医学的抵触，沉稳地化解各种矛盾。他谨慎低调地把着社会的脉，小心地接着湖湘的地气，契而不舍中现代医学与术师们PK的机遇已向他走来。 　　这些衣裳褴褛手持香火的百姓，为保佑家人的平安正日夜兼程前往南岳大庙烧香拜佛。 　　第一家现代医学——雅礼医院诞生 　　只能听懂“长沙”两字的胡美医生落脚长沙后，就跟着杨熙少老师去庐山牯岭学汉语。期间杨老师告诉他，国人不习惯称呼你的英文名。此后，当人们再问他“贵姓？”他会毫不犹豫地用长沙话回答“鄙姓胡”，从此湖湘人喊他“胡医生”。 1906年他回到长沙，着手为开办医院寻址。一个黢黑的深夜，教会一长沙泥瓦商会员来到他家，向他推荐了长沙西牌楼的一所旧客栈。次日胡美医生与友人西伯里为不惊动客栈主人，他们在大门外佯装散步来回的观察客栈（时反列强的湘人仇视洋人），当胡美医生再看到客栈内详细的结构图后欣然敲定。他采用由这位泥瓦商代购，自己再租赁的方式回避了洋人出面购买的麻烦。接着他用几周的时间请人将破旧的客栈安装了玻璃窗、刷白了墙壁、拆换了屋顶排水沟、配上了简易的桌椅……并将房间分隔成候诊、接诊、药房、实验室等（时长沙未开展过主要外科手术，友人建议下暂未设手术室）。客栈经过一番改造，一家现代医学医院在胡美医生谨慎的运作下有了雏形。1906年11月中旬在这西牌楼医院大门上，挂上了有七英尺长三点五英尺宽写着“雅礼医院”四个金字的巨大黑漆牌匾。此刻这个只有胡美医生和一个看门人的湖湘第一家现代医学医院惊雷般的在川流不息喧嚣的西牌楼街边诞生，胡美医生终于用现代医学推开了东方封闭厚重的大门。 这座旧客栈改造的现代医院虽小，但它是一艘驶向湖湘大地现代医学巨轮的桅杆尖头……从此在这片科技荒芜的旷野中响起了扎根现代医学震撼的破土声，古老神奇的中医在几千年平静的眼光中突然燃起震惊的火光，顶礼膜拜前的各类术师们心下猛然多了现代医学震慑的恐慌。 　　胡美医生与杨熙少老师站在他1906年在长沙西牌楼创建的湖南第一家西医——雅礼医院的大门前。 1911年还在此成立了中国红十字会湖南分会。 雅礼医院内的天井 第一回接诊病人 　　胡美医生为自己梦想的事业有了新的起点兴奋地在书中写道，“新医院开张了！在雅礼医院开张的日子，我肯定比十七年前，即1889年霍普金斯的创始者们在巴尔的摩创办伟大医院时更加兴奋……现在我真的成为一所位于中国核心省份的省城中心狭窄而拥挤街道上的医院院长，虽然它很小。”胡美医生在兴奋中为扩大医院的影响，在长沙报纸上和医院外墙上登贴了广告，并呈函于当时湖南主政陈长官和有关官员。 　　在医院开业时，胡美医生认为中国的宗教和健康是融为一体的，他特意请来一中国牧师主持开业祈祷和拜神仪式。这位牧师在仪式上朗读了圣经《新约》上一位医治者的故事。大约两千年前这位医治者发现一位跛子自暴自弃的躺在毕士大池（残疾人聚集的神庙），他的提问惊醒了跛子，“难道你不想重生吗？”这远在两千年振聋发聩的生命重生的呐喊同样惊醒着湖湘人。牧师接着说：“这所医院就是那位伟大医治者的追随者建的！今天在长沙开业了，正如医治者所做的那样，给官员以及城里所有人带来希望。我们请你们告诉朋友有关雅礼医院的情况，如果他们胆小，请陪同他们前来！”当人们揣着惊喜惊异交织的心情散去，一位患有白内障的老人既前卫又胆怯地走向胡美医生深深地鞠了一躬，说道：“不久，我就会过来请你医治眼睛，我相信你能开刀做手术。” 　　开张的第一天早晨，好奇疑惑却又有胆识的人群围在医院门口，都等着看谁会第一个问诊，最后一个看起来有些害羞的男人克服了犹豫，“多少钱？”他羞怯的问道：“我想挂号。”医院看门人（兼挂号员）回道：”五十文，不能再少了。”“四十文，开张的时候应该有折扣。”接着，来了第二个人、第三个人，后面是一位穿着破烂的妇女，抱着一个孩子，她想给自己和孩子都看病，希望挂号费再便宜一点。接着又来了一位雅礼学校的学生…… 不久上午十二个号挂满了。此时的胡美医生正坐在诊室，听着外面的对话，心在想医院的嘴要争，船要撑，这个挂号费已很低了……同时担忧地方绅士（时地方绅士正设法驱赶洋人）知道医院开业会不会像驱逐别的洋人一样驱散医院，普通民众会如何看待这个医院？他们是把这种新式西医当成最好的医者还是划归占卦者或占星家之列？在这担忧中胡美医生还得伴随着街上卖蔬菜、糕点、瓷器等人的货郎鼓，铜铃，铁片的撞击声用听诊器仔细辨听着病人的心音和呼吸音。湖湘这第一家现代医院带着胡美医生的兴奋和担忧，带着病人求医的降价声，带着街上小贩的叫卖声这些时代特征完成了湘雅医院史册中的第一次接诊病人。 　　雅礼医院入乡随俗，在医院里分别设立男女候诊室，一些男性病人正在候诊。 第一次收住院病人 　　医院开业两周后，雅礼学校一位病重的男生被送进来。胡美医生本就希望第一个住院病人是位重病人，这样就可以展示现代医学真正能做什么。病人入住时，医院还没有住院病房和病床，好在老客栈留下了一些床铺，男孩的妈妈也从家带来了铺盖。此时的男孩呼吸急促，高烧不退，胡美医生检查他的白血球数量后，诊断他是大叶性肺炎。胡美医生敏锐地记录下医院第一次收住院病人这载入史册的瞬间：“我们将他放到床上，把病历挂起来，现代住院病人的实践在湖南的省城开始了。可惜这位重症病人，我没有训练有素的护士观察。”第一晚病人由胡美医生、看门人、男孩的母亲轮流观察。第二天当男生其他家人到来时，胡美医生听到家人在责怪男生母亲，“你怎么能完全相信一位年轻的外国医生，也许让他在家更明智些，找北门的梅医生……” 第三天男孩病情突然恶化，这时看门人紧张地来到胡美医生跟前突然跪下，两手抱握，“先生！请送孩子回家吧！” “为什么？” “先生，你非常聪明。但是我知道街上的人们怎么说的，我知道他们的想法，你不明白的。先生，想想他如果死在医院，你过去几周的全部工作都会白费。今下午你上中文课时，请刘老师给你解释一切吧！但是，现在请别冒险，我请求你在事故发生之前送孩子回家！”一位未经训练的看门人告诉胡美医生应该如何处理一位重症病人，胡美医生虽被话语之外的含意深深激怒。但他想到看门人懂得同胞的心理，只得找来男孩母亲平静地告诉她，“男孩在家里也许更舒服些……”果真这位母亲听后如释重负，接着轿夫抬着男孩飞快地消失在狭窄的巷子里。胡美医生看着男孩的远去内心很悲伤，悲伤自己现代医学的理念和仁心不能被人理解，悲伤自己无力阻止还没有开始抢救就让第一个住院病人回家的行为，悲伤这个年轻的生命在愚昧中放弃了用现代医疗救治的机会…… 下午刘老师对他说：“在新医院刚开张的时候，如果他死在病房里，全城的人都会反对你，他们可能袭击雅礼医院，更糟糕的是有关死亡的事情会在每条街上流传，会使医院被赶出省城，可能会导致西方医学在这个保守省份艰难取得的进步消失殆尽！” 胡美医生不明白地问，“可是，是什么会引起这样的骚动？” “胡美先生，你不明白，在家里等待死亡意味着等待灵魂的回归。死在外面是很严重的事情，因为灵魂找不到身体。在医院开业的早期不应该做任何冒犯人们的事情。” “但是，我将如此小心多久呢？” “至少两年，人们开始相信你就不必害怕了。” 此后胡美医生更深的意识到现代医学要被国人接受还需要很长的时间，他为了站稳脚跟，决定耐心的等待时机，期间他违心地恪守着医院至少两年里不能有死亡发生的界限，直至医院逐渐被人们接受。 第一位官员来看病 　　一天上午开诊时，胡美医生突然听到外面的呼叫声和走廊上杂乱的脚步声，然后是大声的命令“小心！放下！”接着听到愤怒的声音，“小子！站到一边去！这是官轿！”说完声音变得卑微起来，“大人，我们到了，请下轿。”这时胡美医生心想，第一次有官员屈尊简易的医院了。接着他们又对旁边病人叫着“道台来了，退后！”这时，一位官帽上装饰着华丽鹿角，镶着明亮的代表四品道台官衔的蓝色“纽扣”，耀眼的深紫长袍下，露着官服斑纹的四品官一边走来，一边用威严的声音怼着看门人，“你不知道我与街上苦力的区别吗？你看见我官帽上的扣子吗？你不认识道台的官衔吗？”胡美医生听到这些反而有些兴奋，官员的到来有助于医院的声望和人们对医院的信任。 “请坐，先生，请问尊姓大名？” “我姓李，但我不知道自己能否理解你……” “籍贯何处？” “鄙处浏阳，你知道，那是一座以聪明医生和卓越药房闻名的城市。” “贵庚？” “我出生于葵亥年，现年45岁。” “你的病有何症状？” 经过一番问诊后，胡美医生已基本知道他发烧的原因。胡美医生把他的左手放在与桌子边缘齐平的书上把脉，病人看着胡美医生注意到手部舒适和把男人脉先左手后右手的细节后很满意。把完左脉后，胡美医生又拿出体温计放在他嘴里，告诉他紧闭嘴唇。这下他觉得连话都不让说，开始怀疑这是给他吃一种奇怪的药，他感觉恐惧不能接受。直到胡美医生拿出体温计，他爆发了，对着随从诅咒着“你为什么带我到这里来？你让外国人把一个奇怪的硬物放进我嘴里，你看，他不懂医！你发现了吗？你注意到他只把了我的左脉吗？世界上的医生如果不把两只手的脉，怎么能进行诊断呢？即使现在，他所有的检查只能让他一知半解。”道台大声的说完便昂着头怒气冲冲走出了诊室。 事后胡美医生问医院侯医生，为什么道台在我完成了一半检查时就停止了诊断？侯医生耐心的向他解释，中医认为左手腕有三个脉搏点，代表心、肝、肾，右手腕三点显示肺、脾、生殖器官。你只把了左手…… 胡美医生很气馁，这位想融合中西医诊断技术的医学博士，第一次接诊的官员居然说他不懂医，且轻蔑的拂袖而去。之后随着病人的口碑对他医德医术的传颂，许多官员开始请他上门出诊，不少官员及家人的疾患在他的诊治下获得痊愈，很快地也赢得了官员们的支持。1926年蒋介石北伐路过长沙，当官府请胡美医生给他看牙病时，蒋介石还向他询问了湘雅医院和湘雅医学专门学校的情况，并提出要把湘雅医学专门学校收为国有。 第一台外科手术 　　“ 我永远不会忘记第一位外科病人，一位大腿中弹的土匪。他身上充满了浓烈的野蛮气息……我确信他就是陈长官正努力沿省界搜寻的危险歹徒。”这是胡美医生对他的第一位手术病人的描述。 一天上午这个黄姓土匪来到医院，他的右腿红肿，他是在浏阳穿越大山时遭当局围捕枪击受伤，那刻他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装死而逃生。后在靠近长沙的一小村子做了急救，因担心小村医的膏药拔不出子弹，只好冒险来到医院。胡美医生看了他的伤口，认为子弹伤得不深手术风险不大，本着不论病人身份的医者仁心，同意帮他做取弹手术。 手术风险虽小，然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胡美医生发愁医院没有麻醉师和受过训练的护士配合。巧的是一位爱尔兰外科医生正好途经长沙，胡美医生得知后赶到喜庆街旅馆请他来当助手。术前助手问他：“让我用氯仿麻醉？”胡美医生回道，“我从来没有得到过乙烯，我们没有合适的地方做手术，也没想到这么快就必须做外科手术。”那时医院里只有一点点氯仿和很少的器械，只能将一间刚刷白的小房间做手术室，又找来一块旧门板搁在包装盒上当手术台。 手术做得很成功，从病人身上找到了已使用了几个世纪的旧式铁子弹，伤口除了铁锈的痕迹没有其他迹象。术后黄姓土匪惊喜的对人说：“医生把我抬上一张桌子，将滴有好闻的药水的衣服捂住我的鼻子，很快我就睡着了，医生开刀把子弹从我大腿里取出来，我居然没有任何疼痛。”接下来的几周里，着迷的人们纷纷聚集在看门人的周围，观看那颗胡美医生让他给众人展示的子弹。 当胡美医生向衙门报告这次手术时，很担心救治了通缉犯和开展了外科手术会遭到长官的训斥。可官员只告诉他，“那是省里最臭名昭著的罪犯……居然让他逃走了！” 雅礼医院做的这成功的第一次外科手术，有了当局通缉的土匪病人、有了恰巧路过的爱尔兰外科医生、有了拼凑搁在包装盒上旧门板的手术台、有了好奇的围观子弹人们的掺和，这第一次成功的手术带着戏剧性开启了湘雅医院外科的征程，此后官员已悄悄默认，百姓也默默认可雅礼医院的外科手术。 　　在这明亮简陋没有无影灯的手术室，胡美医生在中外医护人员的配合下用西医手术的方法治疗病人。 第一次医院有病人死亡 　　雅礼医院经历了仅仅为怕医院死人，不敢收治危重病人和做大手术憋屈小心的前行后，胡美医生决定——不！我们必须大胆。 一天周边村子送来一病重的男孩，他大腿有处枪伤，其家人恳请手术，“医生请开刀吧！我们在村子里听说你能创造奇迹。”当胡美医生面对这病到绝境的病人时也犹豫起来。他问自己，在外科手术中冒致命危险的时机成熟了吗？刘老师说过每个中国人都认为身体是看不见的灵魂的居处，切除身体可能对灵魂居处造成永久的伤害……但其家人急切要求手术，已同意签署许可证书，“如果发生任何不可预见的事情，将是我们的责任，如果不手术他会死，你也许能救他。”在恳请中，胡美医生同意冒险。手术只是适当排除伤口的脓，但伤口的毒性早已渗透到男孩的体内。手术对他来说冲击太过，三小时后男孩去逝了。 这时，医院侯医生提醒胡美医生，“你是否意识到，对我们医院来说今天是个多么重要的日子，此前湖南省没有一个中国病人在外国医生手下死亡。”为防止医闹，侯医生建议用官方私人名片请求衙门的行政长官派兵守卫医院和住所，很快士兵来了。 接着医院花了二十美元买了一口棺材，将尸体穿好衣服装进去。这时胡美医生内心强烈的感觉到可能爆发的深深怨恨。男孩的父亲会怎么做？他们会在医院街边发生骚乱吗？大街小巷都在议论李姓农民的儿子死在美国医生的手术后吗？承认湖南人还未准备好接受西医吗？这时侯医生告诉他：“死者的父亲来了，他已仔细的检查了棺材，别的什么都没说，只是问我们花了多少钱买棺材，你可以见一下这位父亲吗？”胡美医生预想见面时可能是一次愤怒的大爆发，当他迈出第一步时，他听到了自己的心跳。死者的父亲身着素棉袍，脸上满是悲痛，见到胡美医生的那一刻，他突然扑通跪下，连磕了三个头，感谢胡美医生为救人的担当。胡美医生忙请他起来坐下，但他起后仍坚持站着，很平静地说：“我来感谢您，先生。你为我死去的孩子提供了昂贵的棺材，远远超过了我们乡下穷人所能负担的。孩子的去逝是天意。今天我发现我们伟大的圣人孔子说得很好，四海皆兄弟。我返回村子后，会告诉所有的人，你真的是我们的朋友，我们可以完全的相信你和你的医院。” 从那天开始，胡美医生看到了朴实懂理充满主动性的湖湘人的胸怀，他不再害怕医院无力挽回的死亡。此后医院救治的危重病人多了起来，医院的死亡率也慢慢上升，城里的人已愿意送危重病人到雅礼医院了。 第一场中医与西医的PK 　真正无畏的人一定会相遇的，因为他们的灵魂是接近的，他们的勇敢和坚韧是相似的。李时珍和施米德博格（德国药理学家）观察的是相似物质，扁鹊和希波克拉底（古希腊医学之父）有类似的精神，张仲景和奥斯勒（加拿大著名内科学家）都是给他们的学生留下不可磨灭影响的老师。 　　一次省里的财政总管梁先生病倒了，当胡美医生出诊的轿子来到梁先生富贵的庭院大门时，长沙有名的王老中医也被梁家同时抬进了门。受过大学教育的梁家长子说：“家父病重，我们劝说母亲将你们都请来。这样我们可以从两种医学体系中获益，在长沙将两位如此有名的医生同时请来出诊这还是第一次……”这时的胡美医生不知道他和王医生对此谁更惊奇，但胡美医生认为这是一次难得的非凡体验。 他们一同走进病人房间，看到的是一个不省人事，被两个佣人支撑着的病人。出于尊敬和学习的考虑，年轻的胡美医生向王老中医鞠躬请求他先给病人检查。 王老中医在检查中运用中医望闻问切的诊断方法，久久的凝视着病人，然后检查了病人的头、脸、颈部；他又倾身细听病人不规则的呼吸和低沉的呻吟；此后又开始问其家人，病了多久？是首次犯测体温病？病前家庭有没有矛盾等？问后才开始长时间摸脉，仔细的辨析着脉象；又看了病人的口腔、舌象、眼睛才结束检查。 轮到胡美医生诊病时，他按照西医检查昏迷病人的方法，查脉博、听心音、测体温、量血压、看瞳孔与舌头的神经反射、检验标本。查体后发现病人的血压已超过200毫米汞柱，他用手指按压病人的皮肤出现明显的水肿凹痕。随后的化验结果证实了胡美医生认为是肾病的诊断。 会诊后胡美医生恭请王老中医先出示诊断，王老中医依据脉象等观察认为是严重的肾病。两位高手分别用不同医疗体系的诊断方式得出了同样的结论。这次中西医PK后，两位高手都彼此惊讶和佩服，胡美医生惊讶中医没有现代的检验手段，却能精准的诊断，他佩服中医的神奇。此后他在书中写道： 　　“西方医生接受的是实验科学方法，他们一开始怀疑中国医学是很自然的事，没有解剖，没有实验，几千年来，有什么科学证据呢？科学家们质问药铺里售卖的龙齿、虎骨和鹿茸有什么治疗价值呢？然而，只有西方医生来到中国生活，理解和感受中国，看法就会逐步出现变化，在古代的医学知识中，出现了不可怀疑的价值……在中国生活的那段时间西方人开始尝试理解中国医学思想，中国开始意识到需要西方的方法达到科学医学。” 　　胡美医生在书中写道，“王医生，我的医学顾问。” 　　胡美医生认识到中医的博大精深后，开始了融合中西医的诊断技术，正在为病人切脉。 　　胡美医生与长沙的老中医合影 　　第一个在湖湘创办的湘雅护士学校 由受过训练的护士照顾病人在当时的湖湘完全是新概念。胡美医生建立医院后一直希望尽快创办护士学校，医生有了护士的配合在治疗病人时会更得心应手，病人有了护士的护理康复效率将更高。1909年妮娜•盖妮贞小姐受胡美医生之邀来长沙创办护士学校，她学习一年汉语后，1911年开始在长沙招生办学。他们在雅礼医院的外墙上贴出布告招收“看护和守卫的专家”（护士），男女兼收，要求初中两年，考试入学，缴纳学费等。很高兴的是居然有二十个女孩，四十个男孩报名。护士学校招收女生这一创举有如炸雷，炸开了几个世纪约束女性生活的隔离墙，炸断了捆绑女性的精神锁链。但年长的母亲却害怕女儿逃离已被隔离好几个世纪的生活，一李姓女孩的母亲得知女儿报名赶来阻止，她极力反对女儿违背女性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十五弹箜篌……要求女儿恪守言不露齿，坐不动腿，不与男性同行的规矩，硬把女儿拽回了家。学校最终录取五女七男共十二人后如期开学。 之后一官员大太太的独子病重，大太太忧心独子的病，担心失去独子后，多子女的二太太逼宫。她心烦意乱焦急中请求胡美医生出诊，胡美医生细查孩子面部疹子，高烧头痛，神志恍惚等症状后即确诊为天花。同时他发现孩子穿着厚厚的棉夹克，夹克上套着红段子外套，外套上还穿着红背心，此时孩子已烧热得肢体躁动，精神谵妄。他察觉大太太信奉红色来驱邪，但不懂高烧病人的护理。可医院暂不能收传染病人，就建议派医院专业护士来护理，大太太作不了主，官员夫君顾虑再三才同意。随后医院派来最好的护士，经四天的日夜护理，孩子转安。 一百多年前湖湘护理专业的出现，不仅体现了胡美医生用系统性人才建院保障病人康复的理念，更是推动了女性挣脱精神桎梏，走向自我的社会进步，。 湘雅护士学校培养的护士 　　第一所更具现代医院建筑规模的——湘雅医院建成 　　护士学校的开办和医院工作的增加，以至于雅礼医院容纳空间越发显得狭小，迫切需要一所新的建筑。这时胡美医生从中国第一次回到美国度假，当他与耶鲁大学的同学爱德华•哈克斯讨论医院的未来时，爱德华•哈克斯说：“在中国你多么需要一个新的、合适的医院……去找建筑师甘博罗杰斯看看，和他彻彻底底讨论，他会向我报告的。”从那时开始，在中美社会各界的支持下，胡美医生用一流的现代医学理念绘制的新湘雅医院一张张的蓝图，按照蓝图很快地医院定址于长沙北门外，时任湖南主政谭延闿还专为湘雅医院在北门外修建了发电厂。不久在美丽的长沙北门外一座由美国著名建筑设计师墨菲设计的有着中西风格，拥有一百多张床位的红墙医院耸立起来，鉴于这座医院是湖南人民与美国雅礼使团之间的合作，故将“雅礼医院”更名为 “湘雅医院”。 　　湘雅医院经过一个多世纪的努力，现已发展成为高楼林立功能齐全，医疗人才阵容强大，临床与科研紧密结合，病种分科细而专业，医疗设备现代先进的三甲医院。同时湘雅医院已不再孤独，身后又多了规模同样庞大的中南大学湘雅附属二医院、中南大学湘雅附属三医院……据说目前又在长沙天心区准备投资48亿，建成国家顶级规模的湘雅第五家医院。 1917年湘雅医院大楼建成 　　建国前湘雅医院历任院长，爱德华•胡美为首任院长 湖湘人用自制担架抬着病人来湘雅医院看病 　　湘雅医院百年红楼与现代湘雅医院新楼并肩耸立 　　我推开雅礼医院斑驳厚重的大门，伴着门轴低沉的吱嘎声，追寻胡美医生于湖湘大地扎根现代医学最原始的情景和心神。我的心底时常会腾起爱德华•胡美医生高瞻远瞩的给湖湘人带来现代医学的惊喜；淌过胡美医生自然脱俗纯朴医者仁心的清流；撞击着胡美医生在社会风云和保守愚昧中扎根现代医学的风起泉涌声；忽闪着敢为人先的胡美医生与敢为的湖湘人携手推助现代医学扎根湖湘的火焰，追逐这火焰中不同文化忽然相撞的奇妙，吐豪胡美医生带领着湖湘人早在百年前就与协和医院地的京城人，同享着现代医学一流水平的救死扶伤，同享着中西医救治更宽领域的完美幸运，浮想现代医学在湖湘未来的情景…… “北有协和，南有湘雅”的美誉，伟人毛泽东同样认可，他曾在介绍亲人来湘雅看病的信中写道：“如果湘雅治不好，北京也不见得能治好。”远去的爱德华•胡美医生正是当之无愧的“南有湘雅”现代医学的领路人，也是湖湘人生命中的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