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长卿 ‍寻南溪常道士

Qiao daifu

刘长卿 寻南溪常道士 一路经行处，莓苔见屐痕。白云依静渚，芳草闭闲门。过雨看松色，随山到水源。溪花与禅意，相对亦忘言。 欣赏小樵 这首诗从题目上就开始制造深幽。在权威的版本上，见到的诗题有两个，有的是“寻道士”，有的则是，“寻道士隐居”。无论哪个，妙处在于，如此设题应该是故意不予点明此行的目的是什么，诗中内容重点也不在于此。但是，既然说的是位道士，大概也就无所谓是否“隐居”了。唐诗中，以寻隐者不遇的题材而成的好诗不少，唐诗三百首里就至少两首：邱为的五古《寻西山隐者不遇》，贾岛的五绝《寻隐者不遇》。特地提请参照另外两首是因为，题目中既然点出来“不遇”，内容也就随之清楚，那两位诗人山行的目的就是去访问隐者。而且，诗中也都突出了不遇的遗憾。而长卿这首诗描述的则不一样。诗中根本没有对被访者多施笔墨，更不用说“不遇”的遗憾了。相反，这首诗中着眼的是山中的气氛环境，道士或者道士的隐居反倒都像是无意间的偶遇。这样写应该是在寻求一个特殊的效果。结尾处的“相对亦忘言”乃是这首诗最重要的一句，可是，是谁和谁在“相对”，谁在“忘言”？长卿是在避免让读者先入为主，留给读者随着诗意而渐入佳境的空间。换句话，诗中所满含的禅意全都来自环境描述。如此安排的妙处在于，如果说诗的意境在于曲径通幽，这首诗就是通幽之径。 白云依静渚 “一路经行处，莓苔见屐痕” “见屐痕”虽然是抢眼的动词，莓苔却当然也是“见到”的，甚至更为重要。屐痕，说明了人迹，可须有“莓苔”衬托，屐痕才会得见之。而且，“莓苔”应该足够深厚才会得见。而“屐痕”得见，说明“莓苔”仍然成层，基本没有破坏。也就是说，这里不是个人来人往的所在。所以，虽未明说，此处的深幽偏远，人迹罕至都在随意与间接的口气中不言而喻。 “白云依静渚，芳草闭闲门” 极为精彩的句子，极为精彩的景色，而且还是唯一和题目中的“寻”相呼应的内容。可是，说的是什么却并不直截了当。“芳草闭闲门”指的应该就是道士的居所。显然，道士居所并非道观。道观为香客而设，门不应该闭着，更不应该闲着。如此，以“寻隐居”做题目也不是没有道理。因为门闭着，注意力才会落在“芳草”上。觉得长卿是故意将这一句弄成倒装，仿佛是芳草萋萋才导致闭门。有意思的是，诗中甚至没提是否敲门，连道士是否在家其实都没有交代。“白云依静渚”更是既非常美丽又非常不容易想象。渚，水边。静渚的“静”，应该有比较大面积的水面作为衬托才能体现。按说，在上山的路上，山谷中的潭湖积水的“静渚”最为可能感觉得到。可是，白云飘在天上，怎么“依静渚”呢？我登过不少的山，积累了不少深山溪潭的照片。可翻了一遍，即使在几千米的高山湖泊景色中也没找到一张白云依浮在水边的照片。觉得可以说得通的，最可能的情形是，白云是在道士居所附近，湖泊水中的倒影。所以，这句所记录的内容次序应该是在看到了闭着的闲门之后。特别总结一下，这样看下来，上半首的四句，主语都是长卿自己，说的都是他自己对寻道士之所见的直接描写。 伯朗山 “过雨看松色，随山到水源”这两句也是非常美丽，对仗整齐，可也需要琢磨一下才能体会出说的是什么。长卿一路上得山来，没提自己遇雨。而且，如果刚下过足以洗清松色的雨，莓苔上大概就见不到屐痕了。更不大可能的是像不少解读中所说，长卿没见到道士，于是满山寻找之，因而遇雨而得悟道。所以，这两句应该是诗人在想象道士平时生活的内容，可能见到的景象。从这两句开始，主语换成了道士，被访者，而不再是长卿自己。常住在这里，才可能有这两句所描述的体验。这样整理一下思路就可以体会到，这两句不仅非常美丽，非常有情调，而且其中闲适的内涵是跟王维的“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一样经得住琢磨品味。但是，对于欣赏这首诗更为重要的是，这样的环境与体验放在一位道士身上，就自然的引入了尾联中的“禅意”。 芳草闭闲门 “溪花与禅意，相对亦忘言”“忘言”的典故来自陶渊明的诗句，“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陶渊明诗句描述的是，在“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生活里，觉得自己已经开始触摸到了人生的真意，可是又难以用言辞来说清楚到底是什么。长卿这个尾联的两个结句比陶渊明还要玄虚。首先，此前诗中没有提过，突然的两个新词，“溪花”与“禅意”，是怎么来的？接着，谁和谁“相对”呢？字面语法上相对的就是溪花与禅意，可这么解释实在突如其来，前言不搭后语。要点在于，后四句应该作为一体来欣赏，主语都是被寻的道士。长卿并没有见到道士，而是在以想象道士的生活来试图触及道士怎样参禅悟道。“溪花”用来代表诗中所述的自然景色，“禅意”则产生于对这里景色环境的欣赏与体验。“亦”忘言则是在说，常道士生活环境与内容让他像陶渊明一样的生活，自然也就会像陶渊明那样的禅悟。读到这里，读者不仅随着美丽的诗句而觉察禅意，甚至让人一下子恍然大悟，为什么中国的名山大川里面几乎都非禅即道，满布着道观佛寺庙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