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文学系列》1446</p> <h3>国人崇尚的酒,是一种辛辣的液体。如果宴会或者节日无酒,面对一桌精心烹制的好菜,我估计咬牙切齿、愤怒出诗人的人大有存在。</h3></br><h3>于是乎,便有了酒文化一词,有了“何以解愁、唯有杜康”的曹丞相;有了“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的李白。至于什么“五花马、千金裘”之类,统统可以不要了,“呼儿将出换美酒”之后,兄弟,来来来,“与尔同销万古愁”!</h3></br> <h3>我好想做李白诗中的“尔”,可他毕竟是公元七百多年的人,比我大一千三百多岁。虽然无法与彼为“尔“,但我家代代相传好酒的精神,可以与这位姓李的太白先生媲美。</h3></br><h3>父亲说过:爷爷年轻的时候,正遇上兵荒马乱的动荡年代,国军兵败如山倒,“三丁抽一、五丁抽二”便成了“基本国策”。一般的“贫下中农们”犹恐避之不及,但对我爷爷来说,是一个难得的“商机”。那时,爷爷不需要那些保长之类的“基层干部”上门做工作,便会自告奋勇去当壮丁。他先将卖壮丁的钱交给祖母,然后头也不回地去了。也没过多久,在祖母的眼泪未干时,爷爷竟风尘仆仆地回来了。他一身疲惫地接过祖母递过来的卖壮丁的钱,什么也不说,去街上买来豆腐猪肉,一吊锅煮了,然后斟一海碗自酿的谷酒,狼吞虎咽地吃了,便呈大字形倒在床上,立即,呼噜声响彻云霄。</h3></br> <h3>祖父是怎么回来的?在路上躲避追杀,又经历了多少惊心动魂的危险,则己无从查考了。但祖父在“万恶的旧社会”,以卖壮丁作为职业,则是老辈人口中津津乐道的传奇故事。在他们眼里,祖父是神,是胆大的代名词,是男人的形象。</h3></br><h3>父亲好酒,且贪杯,当然,他无须去卖壮丁了,还没成年就荣幸地“长在红旗下”。对于酒,父亲是每餐必喝的,但对于尊严很是敏感。拿他的口头语说,穷人气大,瘦狗筋多。父亲因为双目失明,很是自卑自己的人生,平时就这样默默地行走在属于自己的黑暗里。如果有人在宴会中没有为他斟酒,或者在言语方面有不敬之处,不管是善意的还是恶意的,父亲都会负气离席,而且会绝不回头。</h3></br> <h3>记得我二十来岁的那一年吧,父亲想去本镇杉木寺灯盏洞,想去看看他昔日的朋友。我牵着他,花了好几个小时才步行到了他朋友家里,而且他的朋友也很热情,很高兴地接待了我们父子。到了晚上,大家都兴致勃勃,搬个凉床到地坪里,唱山歌,打胡呐喊。山村里的晚饭才叫晚饭,到九时许吧,女主人把饭菜做好摆上桌,并招呼我们吃饭。让人大煞风景的是:菜是好菜,竟然无酒。杉木寺是山区,而且极少经销店,买酒亦有难处。可父亲却不管这些,气愤之余,执意要回家。天,二三十里山路,一个急需睡觉的年轻人牵着一个双目失明的残疾人,完全靠两条腿机械地行走回家!但我知道父亲的性格,他决定了的事情,九条牛也拿不回。就这样,不顾主人难堪的脸色,父子俩蹒跚地没入了夜色中,开始了一次人为的、在极度疲倦之中的艰难跋涉。</h3></br> <h3>子夜时,我们终于到了先锋桥,这时,父亲的气也消了许多,他知道我是又饿又累了,便去敲开一个熟人的店子,然后,打上半斤酒,两个月饼,如孔乙己般倚在柜台,就着子夜的寒冷,把一身疲惫喝进肚里……</h3></br><h3>父亲好酒,如果作客就餐,不管菜有多丰盛,一旦餐桌无酒,心情好时,便推说自己刚吃了饭,或者不想吃之类。心情不好,则会负气而走。好在邻里乡亲都知道他的性格,念他年老且双目失明,加上现在乡下超市林立,便会准备一瓶酒,让他尽情享受。</h3></br><h3>我喝酒应该是在十七岁的时候开始,一家四口人,只有我和祖母是不喝酒的。有时好奇,趁无人时偷偷喝上一小口,呀,那种难受的味道非笔墨所能形容,马上夹一筷子菜以冲淡那种怪味。多喝了几次后,那怪味渐渐消失,剩下的便是一种赏心悦目的舒适。那时,我们家分了好宽的茶园,每到春季,便将采摘的茶叶送到约一公里外的红茶厂去卖掉,临出门的时候,父亲总是模索着拿出一个玻璃酒瓶,模仿着弹词的唱腔,要我“满满打上酒一瓶”。回家后,父子俩可以你一杯我一杯,把一瓶酒喝个瓶底朝天,然后呼呼大睡。</h3></br> <h3>那个年代,乡下人烧的是山上的杂树枯枝。若干年前的某一天,我从山里砍了几担柴回家后,一身奇痒。忙不选地洗了个澡,又用一些廉价的花露水涂了痒处,然后,和父亲喝了一斤白酒。晚上,学校放露天电影,同伴约我去,便一同去了。到学校后,选了一个地方坐下,认真地看着。初时还好,但过了一会,眼睛开始模糊了,银幕上明明是两个人在说话,我却看成是四个。这时,心里明白自己喝醉了,而且,再呆下去会出洋相。于是,不顾一切,转身回去。</h3></br><h3>开始,我仍在努力调整自己的脚步,并且不停地告诫自己:千万不能跌倒,千万!渐渐地力不从心了,跌跌跄跄地走了大约十多米吧,终于轰然摔倒在一处刺蓬里,不省人事。</h3></br><h3>当再度醒时,发现己躺在自家床上了,这时时己中午,父亲一直在床边守着。他见我醒来了,很高兴,并告诉我:当我摔倒在地时,便没有人看电彭了,这时的我,面色苍白,狂吐鲜血,嘴里喃喃念着:晓岚叔、萧老师……</h3></br><h3>也许是那身廉价的香水味掩盖了酒味,热心的人们去找医生、叫我父亲。当听说我只是醉酒了的缘故,大家才不约而同地松了口长气。那时的乡下路很窄,我被扶上凉床,由四个人用手费力地举着,一华里左右的路程,竟花了近一个小时……</h3></br><h3>晓岚叔和萧老师是我最尊敬的人,在不省人事时,在难受时,无意识地呼唤他们,也许是一种无助后的依靠。现在,萧老师已经做古了,晓岚叔也年近七十岁。若干年后,身居异乡的我,虽然绝不会再醉酒了,但在心里仍然常常念叨着这两个名字:晓岚叔、萧老师。</h3></br><h3>多少年后,我也成了萧老师,但晓岚叔依旧,我的酒依旧……</h3></br><h3>后来,我到了汉寿,文字虽然专业化了,但酒是绝对不能少的。早餐时,一碗面条或水饺或馄饨,也会要上三两白酒,幸福地喝着。五十多岁的人了,有了自制力,喝完后,骑一部电摩,穿街走巷,到了办公室,开始了一天的码字生涯。</h3></br><h3>家乡的小景只能在酒中寻找我的足迹。但我家对面的斋饭山,数步之遥的资水,五里远近的杨家嘴,近在咫尺的先锋桥,仍然以博大的胸怀,迎接一个近乡情更怯的游子的归来。</h3></br><h3>今年清明节,我回到了阔别己久的庶吉堂,我居住的木屋己破旧不堪,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但家乡的父老乡亲,正把心扉洞开,用大栗港的肢体语言,欢迎一个无家可归的游子回家。</h3></br> <h3>再满哥的酒仍然热烈地诱惑着我的味蕾。那一个黄昏,我们就着一个个年轻时的故事,然后,用一个多小时,把一瓶自酿的谷酒浅浅啜饮于漫天的红霞……</h3></br><h3>很多关于酒的故事,很多怀旧的乡下生活。在外面流浪久了,自然会产生一种强烈的欲望:爷爷的酒,父亲的酒,还有兄弟们朴实无华的酒,都会用一种回忆的情景让我不能自拔。</h3></br><h3>上天,如果时光能逆转,我情愿在爷爷的坟冢、杉木寺的子夜,在学校的露天电影里、在再满哥的餐桌上,再醉上一万次。</h3></br><h3>人间有无消灭记忆的法宝,请搭救一个落难的游子吧。</h3></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