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力乱神（六）魂兮归来

一叶惊弦

招魂记

　　家里小娃五六岁时，在乡下祖母家耍完。白日里玩得太疯，夜间发起烧来。大晚上的附近连个诊所也没有，只好等待第二天早晨回城问医。

孩子祖母忽然想到什么，即刻站起身来，又是拿碗又是拿筷子，我明白过来，感情她要用古法治病啊。小娃父亲立即制止，于是大夜间的，母子为了这事儿争执不已。

小娃父亲不相信迷信，小娃祖母则深信不疑。小娃父亲说，你那叫魂动静，就像在演鬼片，不把小孩吓着才怪。

确实，像是《聊斋》片头，一灯幽幽，一路曲曲，鬼魅环绕四周。

　　在乡下的二十几年岁月，我见过许多有经验的老人，以及有道行的仙姑与卜者。

有经验的老人，往往一眼能看出某个人的气运。某人印堂发黑，将有灾难。某个小孩眼神不对，眉毛杂竖，被小鬼缠了身。

仙姑与卜者则能够治病救人，妙手回春。治病不用望闻问切，开方不用中医西药，全凭口中的咒语和灵符。

　　大多数人，别人说他要升官发财，固然高兴，但也知晓自己没有升官发财的依据，就当是别人的恭维，笑笑而已。但如果有人对着你左右相看，然后说你将有厄运，我们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防患于未然，总是不会错的。于是到处寻找可以化解灾难的法子，终于求导卜者与仙姑面前。

卜者与仙姑，一时间生意兴隆，求上门者不计其数。据说那鲜花岭上的仙姑门前，排队寻医求药者门庭若市，远近百里方圆，无人不知。

　　家有小娃的，孩子疯匪是常有的事，一不小心出了汗，敞了风，得了感冒，头疼脑热，或者疟疾上身，呕吐晕倒。

家里人即刻想起有经验的老人的告诫，以为必然是被小鬼缠住，或者被某位去世的先人给惦记上。那也就不再去医生那里开药吊水，只需招魂即可。

魂魄召唤回来，小娃病去，大人以为这个方法果然有用。此后这种观念根深蒂固，深入人心。

小娃发烧感冒，用厚被覆盖，而后身体出了一通汗，当然会好，跟招魂无甚关联。然而你切不可在深信不疑的人面前蛐蛐，那是他们所信仰的东西。

我年少时太疯批，不知道多少回“丢了魂”，又不知被母亲多少回用特殊方式“招魂”归来。

　　母亲“招魂”的法子，是祖辈传下来的。那会儿大人们都会这种神圣“法术”。一旦我发烧发冷，母亲在晚间夜深人静之时，拿出一个碗，碗里装满清水，取出三根筷子并在一起，用手抄水，淋在筷子顶端。几番操作，三根筷子抱在一起，稳稳立于碗水中央。

然后打开房门，打开大门，一路念叨走出去，给我“招魂”，那时我冷瑟瑟昏沉沉躺在床上，哪里晓得母亲是怎么叫魂的？第二天晚间依然如此，我已经好了许多，母亲打开房门，门外是黑漆漆一片，只有虫子唧唧鸣叫。打开大门，大门外也是黑暗的世界，有风吹进来，带来幽幽暗暗的声响，气氛诡异。仿佛我的魂魄真的在外面游荡，找不到回家的路。而母亲轻声召唤，温温柔柔，耐心引导一个在外的孩子回家来。

第三天晚上过后，我完全好了，精气神又回来了，又成了那个疯批的小孩。母亲如释重负，她抓起一把米，冲散了那碗中依然矗立的三根筷子。并对我说，我是被我去世的祖父给惦记了。

祖父在世最是疼我，到了阴间也不忘记。我也快要相信了。

　　有人深信魂魄与肉身合一才是鲜活的生命。我以为人没有魂魄，但人有一股精气神，那股神也是凝聚在一起的。

正如一个人，这股精气神凝聚在一起时，就意志坚强。相反，如果这些神气不能聚集，四散开来，做事就漫不经心，提不起兴趣。

这，或许也就是所谓“魂魄”，所以，这“魂魄”与那“魂魄”，是不是同一码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