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居然过了生日！

风驰

作者：刘墉

我居然过了生日！

我是不过生日的，一个是受母亲的影响，她在世时常说，过生日倒霉！过完三十岁，逃日本鬼子；过完四十岁，躲到台湾；过完五十岁，死了丈夫；过完六十岁，烧了房子。另一个我不过生日的原因是不知道生日是哪一天，从小养母说我是双鱼座，多年来觉得自己确实浪漫富同情心，应该是条鱼。直到有一天，生母翻出早年的户籍誉本给我看，上面写的又是个日期，我一下子变成水瓶座，想想，我喜欢玄学，又爱独来独往，也像！不管怎样，我还是搞不清，到底信生母还是养母说的。干脆！两个都不信，不过生日！

昨天，我居然过生日了，是个好朋友，也可以说是由读者成为的知音。（高新生、谷芷音夫妇）不知怎么推算出我的阴历生日，两口子中午带了好多菜来给我庆生，还留下一个蛋糕，要我晚上自己点蜡烛。晚餐，吃中午剩下的，然后点了一根小小的蜡烛，管家把灯灭了，要我唱生日歌，还怪我唱得太快，没许愿。我说我每天都许一样的愿，希望世界充满爱与和平。

接着太太和儿女分别打电话来，在Line上为我唱生日歌。自从有外孙子，我就很少能见到女儿的脸，每次都是一个娃娃的大脸，塞在镜头前。太太打电话也不再东拉西扯，全在说娃娃多可爱。我给外孙取名为"王维",诗佛是我的偶像，他诗好画好命也好，不像苏东坡，贬来贬去，还下大牢，差点被砍掉。我喜欢王维的"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多潇洒啊！不过我老来另有一番领悟：已经走到水穷处了，还能怎样？撞山还是跳崖？当然只好坐下来看看云。

人生不可强求，有时不强，也能求。我天生弱，从小气喘，住在火车轨道旁违建区的那段时间尤其严重，冬天常常火车一过，天花板掉灰，就不得不半躺，听胸间发出咻咻吹口哨的声音。有时候断断续续，像春天的小鸟叫。我说"小鸟"是因为声音细小，不是大鸟，是刚孵出的幼雏。说句良心话，夜阑人静听这小鸟叫还真美。

年轻时气喘就喷药，喷多了心会狂跳。现在不喷药了，因为喷也没用，气管已经不会扩张。不过大概因为我从小气喘，习惯了！就算缺氧也没问题，有时候反而觉得轻快。这绝不是乱说，我常觉得自己能飞，就算平常走路，快一点，也有腾云驾雾之感。直到前两年新冠流行，才知道什么是"快乐缺氧"。买了一台血氧机，每次都在九十上下，朋友说92以下就得送医院，还吓唬我："你没看到电视新闻，有人在路上走得好好的，突然倒地就死了。那就是快乐缺氧，要死了，还挺开心！"

其实快乐缺氧很好，我猜我这辈子都在快乐缺氧，那好像醉酒，天不怕地不怕，写作特别快，加上怕气喘，成天躲在家里，时间多，创作也多。当然缺氧也影响个性，我不爱应酬，也不敢出去致词，怕口无遮拦胡说八道。有人不信，说我不是演讲吗？还收费特高，我说收费高是因为卖命啊！每次吃药加喷药，才应付下来。很简单，你想想邓丽君是怎么唱的？怎么死的？她可以一唱两三个钟头，又突然气喘发作，回天乏术。其实许多令人艳羡的演员、人物，都是靠卖命换来的。我天生一堆毛病，有时候反让我得意，譬如带太太和女儿去九寨沟，他们高山症，女儿拉肚子躲在旅馆，太太虽然走了一路，却什么都不记得，倒是我如履平地，写生了一大本。跟朋友比憋气，也几乎没人能赢我，因为我平常就憋气，惯了。

正因此，今年秋天准备去新疆和西藏了，知道的朋友都反对，太太却对我有信心，认为我会证明自己是超人。可不是吗？我昨天的血氧八十八，据说拉萨人的血氧平均就这个数字。昨天朋友走后，我先为联合文学签了五百本新书，把最近收到的版税捐掉，又在册页上画了平溪天灯，因为前几天我偷偷溜去平溪，冒雨上山下山，走了八千多步，终于看见天灯升起，昨天是随便用水墨画几笔作为暖身，明天开始就要画一张点天灯的大画了。虽然淋了雨、挨了饿，那天在平溪十分狼狈，相信愈是辛苦，愈有感觉。

吹完蜡烛，吃完蛋糕，穿上羽绒衣，走路去美丽华，看萨克斯风大师胡笙的演出。有人认为我一定常穿西装打领带去听古典音乐，错了！我反而常去看街头的演出，就算刮风下雨没有观众，我也会端端正正坐在那儿聆听。何况胡笙，这位曾经在教皇前面演出的大师，十三年如一日地坚持，每个周末在大直美丽华外面的长廊演出。

我们都精彩地活着！行到水穷处，我写生，他演奏！就算没人看、没人听，我们也给自己看！自己听！

走路回家， 赶上《文茜的世界周报》结尾，我是忠实观众，改天还要看录播。文茜也是我的偶像，总是病危、总是脱险，还越来越漂亮，我简直要把她的照片挂在墙上膜拜。

这个生日过得真丰富，有吃有玩有七千步的运动，还有跟一家人的在线聚会，看样子以后应该常过生日。听说过生日有益健康，生日过得越多，越长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