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成都的感悟

字里行间

作者：莫色

腊梅的香气总在寒冬清晨浮起。二十年前塔子山公园的腊梅树下，我常能看见晨雾里裹着蜀锦旗袍的老太太，她们用竹篮盛着新折的花枝，暗香从篮筐缝隙渗出，洇湿了整条青石巷。那时我的二手自行车后座总拴着油纸包，牛市口张嬢嬢的麻辣兔头在油渍里渗出红亮的光，像极了锦江水面跳跃的夕阳。

普鲁斯特在《追忆似水年华》里写道："当人亡物丧，往昔的尘埃落定，唯有气味与滋味长存。"那些年的成都确是如此：川师北门冒鸭店升腾的椒麻蒸汽会爬上眼镜片，九眼桥边老面摊的碱水馒头能尝出前朝码头苦力的体温，钢管厂串串香的竹签尖上，永远悬着半滴将落未落的红油。春熙路裁缝铺的老板娘用黄铜顶针敲打案板，嗒嗒声应和着锦华馆屋檐的雨滴，把时光缝进蜀绣的经纬。

而今地铁二号线碾碎了我的城市坐标系。机械女声在隧道里重复"前方到站"，玻璃幕墙切割的几何光斑中，我看见无数个自己正被装进不锈钢车厢的胶囊。龙泉驿的桃花开在房地产广告里，九尺鸭肠成了网红店二维码下的商品，腊梅香混着雾霾沉在写字楼通风管道——这恰如赫拉克利特所言："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

在太古里星巴克的落地窗前，我时常凝视着杯中拿铁的热气。那些曾让我灵魂颤栗的市井烟火，如今化作手机相册里褪色的数据。苏轼说"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原来我们对城市的眷恋，不过是时间长河里偶然凝结的琥珀。当春熙路的霓虹取代了裁缝铺的煤油灯，我突然懂得博尔赫斯为何说"玫瑰即玫瑰，花香无意义"——钢筋森林里游荡的，早不是当年那个为碗甜水面就能欢欣半日的少年。

茶汤渐凉时，玻璃上的倒影泛起细密水珠。这座城池仍在生长，像不断蜕皮的蛇，把旧时光碾成地铁路基下的碎玉。或许所有的乡愁都是正在消逝的进行时，正如所有炽烈的爱终将成为记忆博物馆的标本。唯有地铁穿梭时卷起的气流，还在模仿当年穿堂风掠过青砖黛瓦的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