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凯电视系列小说《知青时代》之三 : 雪岭殇歌（上）

白士祥

电视系列小说《知青时代》之三 : 雪岭殇歌（上） 高凯 作者简介 高凯，曾用网名梦云轩墨客。系中华诗词学会会员，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曾任哈尔滨市诗词楹联家协会第二届副主席。创作各发表类文学作品300余万字，出版长篇小说、中短篇小说集、文学评论集和诗文书画集等多部，曾有多篇作品荣获国家级及省市级奖励。书画作品多次参加国家及省市展览，并有多幅书画作品被加拿大、美国、日本、澳大利亚等国友人收藏。 一 苍莽的群山，浩瀚的林海。白雪皑皑的山谷。雪岭丛林中间，一台红色的链轨拖拉机“突突突”地喷着浓烟，牵引着几根粗大的红松原木奔向谷底，它的后面拖出一条长长的雪道。在谷底一处平地上，几个小青年正在用搬钩和撬杠把红松原木归棱。在棱堆附近的雪道旁，停着一个空荡荡的硕大的爬犁。前面的山坡上，插着一面红旗，上面写着“岭山农场二连采伐突击队”几个大字。一个戴着安全帽的小伙子半跪在雪地上，正用一道弯把子锯在贴跟伐树。“刷——！刷——！”小伙子的臂膀有力地拉送着，安全帽下，青春俊朗的脸庞上汗珠挂成了霜花。他穿着一件湖蓝色的毛衣，背上蒸腾的热汗也结成了一层白霜。一件深灰色的棉袄扔在一旁的雪地上。 “顺山倒——！”站起身的年轻人愈发显得挺拔英俊，他一手拎起弯把子铁锯，一手做喇叭状发出了嘹亮的喊声。喊声引起大山的回应，悠长地在山谷里回荡。伴随着这喊声，一棵参天巨松摇晃着倾斜了粗大的身躯，抖落了枝头的雪花，劈天盖地轰然倒下！丛林中登时枝叶飞溅，雪烟四起。“噢！——”周围顿时响起一阵愉快的欢呼声。几个男女小青年立刻跳到倒地的树身上，抡起大斧砍打枝桠。“欧阳队长，你可太棒了！我真佩服你！”一个模样清秀的小女青年脱口喊道。她叫慕茹芳，脖子上扎着一条橙红色的围巾，随风舞动，在白雪林间像一朵飘动的火焰。“没错！这棵松树的方向最不好判断了，我和二梁子绕了好几圈儿也没敢惹乎它，要没两下子，想整倒它，真不是闹着玩的！”虎背熊腰的庞大魁在一旁也佩服地说，随后他话锋一转，对茹芳逗笑说，“不过，我怎么看你对欧阳队长的样子好像不光是佩服。”“那还有什么？”茹芳警觉地问。“欧阳队长，你可太棒了，我真佩服你！”庞大魁尖细了嗓子学着茹芳的样子，然后呵呵大笑地说，“——简直就是崇拜了！”大家一片哄笑。茹芳气得要打庞大魁，却被他跑开了。“我就崇拜他了，你怎么着吧？欧阳队长就是比你们行！”茹芳索性公开承认自己对欧阳凡的好感，扬起脖儿来气庞大魁。 “不应该崇拜！”佐臣边说边走过来，他是队里的指导员，时刻在把握着原则，“我们应该崇拜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伟大领袖毛主席。”庞大魁别过脸去，继而抬起头望向站在雪坡上面的欧阳凡。“听见了吧？”欧阳凡故意对茹芳训斥道，“小孩子家家的以后说话要注意了，再不许随便胡说八道！”“你……”茹芳小嘴一撅，抬头向上面质问道，“谁是小孩子家家的呀？”欧阳凡没有再理睬她，去一旁的雪地上捡起了自己的棉袄。“茹芳！”佐臣又向前走近了一步喊道，“你还以为自己说话正确吗？别忘了你是全连学习毛主席著作的积极分子！”“指导员，”茹芳仍撅着小嘴，声音低了下来，她被佐臣的话镇住了，嘟囔着认错：“我，我说错话了，晚上回去我要向毛主席请罪。”“能正确认识就好。”佐臣换了亲昵的口吻说道，“今后你成长、进步就会更快。”“好了，休息时间到了，大家都过来，我们抓紧学习毛主席著作。”佐臣边喊着，边从身上背着的挎包里掏出一本《毛泽东选集》，递给茹芳：“这回我们从头学起，第一篇《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小慕，还是由你来念。”茹芳从自己的草绿色书包里掏出一本包得很好的厚书说：“我也带《毛选》了，用我自己的吧。”佐臣对此倍加欣赏，他高声地对大伙说道：“看到了吧，慕茹芳同志毛主席著作随身带，不愧为学习毛主席著作的积极分子，我们都应该向她学习呀！” 大家都凑过来，坐在欧阳凡刚刚伐倒的这棵大红松上。只有一对中年男女停在稍远处，没有走过来。他们是一对夫妇，都是被下放到这里劳动改造的。男的叫程远达，戴一副深度近视眼镜，是某研究所的机械制造工程师，摘帽的右派分子；女的叫安云，是某大学外语系教师，经常听外语电台，被定为反动学术权威。眼下两人都被列入四类分子队伍，属于群众专政的对象，他们是没有资格坐下来参加知青突击队的学习的。有人朝雪坡那边张望，庞大魁和二梁子转身向树林深处走去。“开始学习了，庞大魁，二梁子，你们干什么去？”佐臣站起来喊叫着质问。“上厕所！”庞大魁理直气壮地回答。“我拉肚了！指导员行行好，给个假吧！”二梁子做痛苦状。两人头也不回地走了。佐臣悻悻地瞪着两人消失的背影，转头看见程远达和安云，不由把火气发到他们身上：“你们两个，还在那儿愣着干什么？要清楚你们是来接受改造的！不参加学习，但也不能休息，去那边继续清理枝桠！别偷懒啊，否则立刻就地批斗。参加学习，但也不能休息，去那边继续清理枝桠！别偷懒啊，否则立刻就地批斗你们！”程远达和安云拎起斧锯默默地离开了。茹芳清脆的一丝不苟的读念声音在山谷中响了起来：“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 下雪了，起风了。雪花越来越大，飘落到人们的头上、身上，也飘落到打开的《毛泽东选集》上。茹芳不得不随时用嘴吹去书页上的雪花。她抬头看了佐臣一眼，只见佐臣大有学习毛主席著作雷打不动的架势。于是她又俯下头去继续读念：“……”这时欧阳凡站起来说道：“就学到这里吧，不要让风雪把毛主席著作损坏了！这雪看样要下大，封了路就不好走了。大家收拾工具，——收工！”“噢——！收工喽——！”几个男女小青年欢呼着蹦起来。佐臣不尴不尬地说道：“也好，今天早点回去，晚饭早点开，饭后要召开的毛主席著作学习辅导报告会，时间就可以充裕一些了。” 二 拖拉机在山路上“突突突”地奔驰。红色的突击队旗在风雪中猎猎飘舞。拖拉机后面的大爬犁上坐满了男女知青，有说有笑，活力四射，青春洋溢。不知是谁领头唱起了采伐突击队的队歌——我们是光荣的突击队员，战斗在茫茫的雪原林海。艰难困苦何所惧，愿革命献青春。毛泽东思想武装了我们，雪地冰天勇往直前…… 在知青们豪迈的歌声中行进的拖拉机大爬犁，放佛驰骋在林海雪原里的战舰，看上去颇似一幅雄伟壮观的画面。但是如果稍微再摇一下镜头，就可以看到，在这幅大画面的外面，还有一幅小画面：那就是在拖拉机的后边，还有两个人在蹒跚步行，已经被拖拉机甩得很远。他们是程远达和安云。这对中年夫妇要比前面那些年轻力壮的青年们大十几岁，但是按佐臣的话来说，他们是阶级敌人，是没有资格与革命青年们一起乘坐无产阶级的拖拉机爬犁的。这十多里的山路，他们只能用双脚走回去，这也是对他们的一种改造。风雪越来越紧迫了。拖拉机“突突突”地加速前行。突然，“嘎登”一声，拖拉机猛地停住，一下子熄火了。“哎哟——”“啊呀妈呀！……”知青堆里发出一阵惊叫。由于惯力作用，爬犁上的小青年们被挤压到一起，有几个人还被挤掉到爬犁下面去了。幸而路上都是较厚的积雪，并没人跌伤。 “怎么回事？”“出什么问题了？”欧阳凡与佐臣都来到驾驶室前问道。驾驶员小卢和副驾驶小袁都说不清是怎么回事，鼓捣了半天也打不着火，只好跳下机车，打开机盖，这里瞅那里看地查找原因。欧阳凡也登上登下，几乎把所有部件都看了个遍，然而一时还是难以找到病灶。爬犁上的人们着急了，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了。“唉，什么时候能修好啊？”“谁知道啊，再过一会儿不把咱们都冻死在这儿了！”“这个拖拉机，早该检修了吧？”“上个月刚检修完，还不到一个月呢。”“主要是……技术不行，差远了。”“要不，咱们干脆往回走吧？”“咱们往回走，拖拉机扔给谁呀？”“回去再找个拖拉机把它拖回去呗！”“那得先把这个拖拉机装到大爬犁上，否则是拖不动的。”“哪儿有那么大那么结实的爬犁呀？”“多投放点人力，花点功夫现做一个呗！”“那得啥时候啊？”“别着急，说不定一会儿就修好了呢！修好了大家一起走。”“对，咱们是个集体，就得集体行动，不能单独行动！”“天呐，这雪越下越大了呀！” …………半个多小时过去了，查不出毛病在哪儿，拖拉机还是发动不起来，大家愈发着急。知青们都变成了雪人。有几个人为了抗冷不停地来回走跳，活动着身体；特别是几个小女生，冻得在雪地上直跺脚。而上下忙乎检查机车的欧阳凡、小卢和小袁却急得一脑袋汗。佐臣也焦急地在一旁绕来绕去地帮着查看，却插不上手。这时程远达和安云步行着赶上来了。大家都以为他们会继续朝前走去，却不料程远达首先停下了下来，围绕着拖拉机仔细转了一圈儿。人们都有点期盼地注视着他的行为，只有佐臣的眼光里带着鄙视而又警惕的神情。只见程远达从小卢的手里接过一把钳子，又从小袁手里拿过铁搬子，先是去把颠开的油箱盖盖好拧紧，然后钻到拖拉机底下，身子贴着地面，仰着头费劲地鼓捣起来。人们只看得到他露在外面半截的腿脚，鞋和裤子都被地上的雪泥污染了。顶多没超过五分钟，程远达爬了出来，身上脸上都蹭着几块油泥。他把工具交还给小卢，说：“上去试试。”小卢登上驾驶室，一踩一拉，“轰——轰——”地两下便打着了火，拖拉机立刻又全身“突突突”地震动起来。 “噢！——”“好喽！——”小青年们顿时欢呼起来。欧阳凡等人向程远达投去钦佩的目光。安云平静的脸上也露出一缕微笑。大家纷纷重新跳上爬犁，又要上路了。程远达拍打掉身上的雪泥，准备和安云继续步行朝前走。却见欧阳凡走过来向他们说道：“程工，安老师，你们也上去吧，坐爬犁一起走！”还没等程远达回答，佐臣在一旁冲欧阳凡喊道：“欧阳，你应该注意他们的身份！”欧阳凡正视着佐臣那潜在有几分政治威胁的目光，一字一顿地质问道：“你的意思是还让他们自己走回去？佐臣同志，你敢保证接下去的路上，拖拉机不再出现故障吗？”“这……”佐臣被噎住了，现出一脸的窘迫。“是呀，拖拉机再出故障怎么办？让他们上来吧!”茹芳直率地赞同欧阳凡的意见。“让他们上来吧！”“上来一起走吧！”好些人都发出了这样的喊声。程远达却说：“没关系，我们自己走回去。没事儿，我们都习惯了。”庞大魁粗门大嗓地喊道：“让你们上来你们就上来，一会儿还得用你呐！”而欧阳凡像是下命令，果决地对程远达和安云再次说道：“快，你们坐上去，我们马上出发！再过一阵大雪封了山路就麻烦了！”程远达与安云一声不响地坐到了爬犁的边角上。小青年们也不再欢唱了，许多人好像陷入了某种沉思。雪花狂飞乱舞，林海一片迷茫。拖拉机大爬犁在风雪的山路上颠簸起伏地疾驰着，放佛是那个时代人生道路的某种象征。 本篇歌曲:《一支难忘的歌》演唱:廖昌永文字创作:高凯制作:白士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