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驴吉普

秋水长天

观世间万象

写人生清欢

——题记

文 秋水长天（董瑞芳）

图 根据卡通素材处理



“驴吉普”这名称，可不是如“悍马”系列语的高大上越野车，它只是一辆普通的毛驴车；但它又不是普通百姓家庭而是野战部队里使用的毛驴车，冠之以“吉普”称谓，就有了军语习惯的野战色彩。

野战部队和毛驴车联系在一起，听起来有天方夜谭的嫌疑，但这却是我当兵的七八十年代真实的存在，这真实的存在就有了很多关于“驴吉普”的有趣故事。

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野战军部队还没有全部达到机械化装备水平，尤其是营域设在山区、距离城里较远的部队，更谈不上有汽车配备做后勤保障。那时团里的后勤编制中，就有专门的大车排，就是骡马大车。连队去县城买粮买菜拉煤用车，就由后勤大车排安排车辆。

没有考证“驴吉普”最早是什么时间出现在野战军连队的。七十年代初，我入伍走进辽西部队山区，每个营的营房分布坐落在一条山沟里，连队之间都有一段距离。这个时期，各个连队就有了毛驴车。七十年代末期，部队移防建设了集中的标准化营房，距离县城七八里路，各个连队仍然有自己的“驴吉普”。

“驴吉普”给我的最初印象是带有温馨色彩的，这要从对毛驴习性的认识说起。

在我17岁当兵前的东北老家，生产队里很少饲养毛驴，有的都是高头大马，还有温顺的老牛。个别的生产队里即便有毛驴，也是用来拉碾子拉磨的，我不知道是东北人不习惯饲养毛驴还是毛驴不适应水土。小众的毛驴留给我的印象是一身乌黑，比骡子个头小，但脾气暴躁不容易驯服，人们常用“犟驴”说人，名曰“驴脾气”，可见毛驴是个不服管的家伙。上中学时，对毛驴有文字上的描述和习性剖白，是学习了柳宗元《黔之驴》古文得到的：“黔无驴，有好事者船载以入。”“虎见之，庞然大物也。”那时觉得，贵州那个地方的驴和东北地区的驴，应该是一样的大个头吧。

当我入伍踏进辽西山区后，毛驴的原始印象在我的认知里被打破了。我首先看到的是毛驴排着队往地里运送肥料的场面：好几头毛驴，驮着半袋子肥料，行走在沙河套，奔向丘陵地块。一位年轻的农家妇女跟在后头，手里拿着一根木棍，偶尔吆喝挥舞着，毛驴悠然顺从地做着劳动。这毛驴也太温顺了！这在东北，毛驴来了犟脾气，小伙子都牵不住啊，就别说让他老实听话给你干活了。再细看，这些毛驴的毛色都是暗灰色的，体型较小，和东北也可能和黔之驴的油光黑色高大相比，这灰色个小的毛驴，才是脾气温顺的吧。

那以后，观察我们团里各个连队里的“驴吉普”，主角毛驴的长相，也大都是这种灰色的，体型较小，眼神里透着老实巴交的光。

“驴吉普”，拉车的是毛驴，赶车的是战士。这赶车人，不是随便谁都能当的，连队要选一名踏实能干的人赶毛驴车、饲养毛驴。毛驴和毛驴车，是连队编外的重要后勤装备。

每天上街里买菜买粮需要毛驴车，干部战士出差、探家接送站需要毛驴车，父母、家属和亲友来队也专门派毛驴车前去接送。老兵复员离队发送邮寄行李物品，毛驴车更是忙个不停。部队搬出山沟，营域建成标准化营房后，有了接送站的大客车，但连队“驴吉普”的作用仍是不可取代。

毛驴车土里土气，相形骏马，拉车的毛驴更是其貌不扬。但在连队里，毛驴车却有着不可撼动的地位，深得干部战士的喜爱，它不仅是连队的财产，更承载着军营战友满满的情感。毛驴温顺老实，好饲养且不挑食，为连队的战友们服务，如军犬、如骏马一样，被视为“无声战友”。赶毛驴车的战士，手拿一根小鞭子，总是象征性地挥舞吆喝着，从不抽打毛驴。

进入手机时代后，有个开心段子笑话，我深信段子手是个了解毛驴性情的人，也深度怀疑编段子人是不是当过兵。说有一个聪明人在乡下散步，看到磨房里面一头毛驴在拉磨，脖子上头挂着一串铃铛。于是聪明人向磨房主道：“你为何要在毛驴的脖子上挂一串铃铛呢？”房主回答：“我打瞌睡的时候，毛驴常常会偷懒，挂上铃铛以后，如果铃铛不响了，我就知道这个畜生又在偷懒了。”聪明人想了一下，又问：“如果毛驴停在原地不动，只是摇头，你又能听到铃声，它又没有干活，那怎么办呢？”磨房主楞了一下，说：“先生，我哪能买到像您这样聪明的毛驴啊！”这虽是调侃，但也透出人性思考，对老实的生灵，人们也应心生怜悯才是。

温顺的毛驴，也有惹祸上身的时候，而且为此搭上了性命，想起来这故事，令我不免唏嘘。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期，我所在的团移防到县城近郊，建设全军标准化示范营房。初期，还来不及建设院墙，猪舍、驴棚等后勤保障设施也尚未动工，连队的毛驴处于各自管理状态，有连队的毛驴就难免跑出营区。擅自外出就已违反军纪，可这毛驴出去总是习惯到营区西侧那片茂密的杨树林里消遣，为的是啃上几口嫩树皮换换口味，结果引出了大麻烦。附近百姓多次找上们来，说把他们的树啃死了。事情引起部队首长高度重视，刚移防新地方，不能影响军民关系啊！严令各个连队管好自己的毛驴，不许再次发生此类问题。

可事情还是发生了。那是个仲春时节的上午，机关楼还没有竣工，首长与机关都住在刚盖好的连队营房里。忽听得外边人声嘈杂，我和政治处的几名干事走出门外，只见很多人围着一头毛驴在争吵什么，一位中年壮汉手扣住毛驴笼头，不容置辩地愤怒陈述毛驴啃了他家的树。负责群联工作的干事上前做工作，越是赔不是壮汉越是生气。周边围着的是驴主人，七连长和他的几名战士以及看热闹的人。七连，是沈阳军区“硬骨头六连式先进连队”，七连长是闻名的“李云龙”式的典型。这事惊动了负责部队管理教育和营房建设的周副团长，麻烦大了！

周副团长走上前来，问明原由，向跟在身后的公务员（部队负责首长勤务的工作人员）喝到：把我的手枪拿来！公务员跑步拿来手枪递到首长手里，只见周副团长迅疾子弹上膛，黑着脸向在场的军方人员宣布训令：“枪毙！”众人立马闪开，壮汉松开了牵着驴的手，周副团长令人把驴牵出几米开外，枪响驴倒，现场的空气仿佛突然凝固下来，周副团长转身离开。

一声枪响，本以为事情结束了，可又有后续登场。有百姓又牵来一头啃树的驴，“驴脏俱在”，又报到周副团长那里。周副团长火气未消又添雷霆，以“勿谓言之不预也”的愤怒，再次训令“枪毙！”又一声枪响，又一头毛驴倒下。这头毛驴的主人是六连，指导员是从军里警卫排长下连队的，同样不是好惹的主儿。听到消息后情绪激烈：“我们的驴是遭陷害拉去垫背的，死的冤！”

不管这两头驴的主人如何不满，在周副团长的严威下，他两个只能接受现实。周副团长何许人也？中国人民志愿军二级英雄，154名一等功者其中之一。在长湍临津江北浪浦前线161高地战斗中，他与4名战士，打退美军陆战一师25次进攻，歼敌580余人。在长津湖战役中，他使用一挺机枪阻挡美军陆战一师长达18小时，消灭上千敌人。这个一米六十身材、清瘦矍铄的大英雄，说话谁敢不听啊！那以后，连队都严格看管自己的毛驴，生怕再出闪失。

这事慢慢地在营区消逝了，后来者也不知此前发生过什么。一年多后，标准化示范营房全部落成，营区设施业已配套完毕。部队转入正规训练，规整的营房、宽阔的操场、中心区的俱乐部楼顶，即时传出嘹亮的军号声，统一号令，统一步伐，尽显一派威武活力生机。

栽种下的成龄白杨，越发挺拔俊俏，微风拂过，发出沙沙絮语。笔直的水泥路上，有队伍走过，在早晨的当口，也有为连队进街购买粮菜的“驴吉普”出行。赶车的战士一脸豪情，毛驴的四蹄踏出有节奏的脆音。雄风里见烟火气，剑胆识有琴心情。

又一年多后，立春刚过，我从政治机关下到一连任指导员，自然成了“驴吉普”的管理者。那一年，一连成为军里先训连队，干部战士士气高涨。搞好后勤生活，能顶“半个指导员”，“驴吉普”最先入了我的工作视线。

在二十个连队加几个营部的所有“驴吉普”队伍中，一连的“驴吉普”如同先训连一样显眼。拉车的是一头驴骡，比毛驴个头高大，毛色乌黑光亮，区别于其他暗灰色毛驴，众驴中尤见精神。

赶毛驴车的老姜，朴实能干，已当了四年兵。超期服役后仍不想退伍，要求留队。我和连队干部商议，同意了老姜的请求。老姜当了五年兵，必须要复员了，又选了同样踏实的新兵小陈接班，“驴吉普”延续着前任，行进在为连队服务的固定线路上。

突然的一天早上，小陈苦着脸向我和连长报告：“刚刚发现，驴没了！”“快去找啊！”连长着急命令道。

寻觅几天，杳无音信。“驴吉普”趴窝了。

用镜头——

捕捉发现

定格美丽

用诗文 ——

抒发情怀

升华人生

——秋水长天与您相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