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陈敏把最后一张增值税发票塞进装订机时,窗外的天色已经昏沉。打印机吐出来的A4纸堆在左边,右边是财务部小王摔给她核对的电子台账,屏幕右下角显示19:47。抽屉里震动的老年机弹出第四条短信:【敏啊,晒的萝卜干放传达室了】——父亲的短信总像电报,字数和话费一起精打细算。</p><p class="ql-block"> “陈姐,上季度市场部的招待费明细还没导出来?”行政总监隔着三排工位喊。她扶着腰站起来,后颈的骨头发出两声闷响。三十五岁那年查出的腰椎间盘突出,如今已经爬到了第四节脊椎,和父母唠叨的频次同步增长。</p><p class="ql-block"> 更衣室镜子里的女人像片褪色的复印件。灰西装是十年前行里统一订的工装,领口被84消毒液漂出星形白斑。她摸到左脸颊上新冒出的褐斑,突然想起上周母亲在电话里说:“你王阿姨介绍了个鳏夫,在殡仪馆做司仪,工作稳定……”</p><p class="ql-block"> 地铁口的凉风卷着传单扑到脸上。陈敏攥紧帆布包带子,里面装着儿子要签的月考卷,家长签名栏被她折进内层口袋。老年机又在震动,这次是父亲发来的语音:“你妈非让我问,浩子是不是该配眼镜了?你李叔的孙子……”</p><p class="ql-block"> 电梯停在十七楼,审计部的灯还亮着。新来的林总监抱着一摞账本站在感应门前,香槟色高跟鞋尖抵住即将闭合的门缝:“陈会计?2018年9月的原始凭证是您归档的?”</p><p class="ql-block"> 陈敏的手指在裤缝上擦了擦才接过文件。泛黄的差旅报销单上,贴着一张皱巴巴的水电费发票,数字栏有人用红笔描过——那是她五年前的习惯,但凡金额对不上的单据,都会用父亲从学校仓库顺来的红铅笔标记。铅笔早被儿子折成两截,就像她的人生。</p><p class="ql-block"> “这张票的审批流程有问题。”林深指着票据右下角的签名。陈敏盯着那个龙飞凤舞的“张”字,突然想起去年春节,父亲喝了两杯黄酒,用筷子蘸着酱油在桌上写“人”字:“敏啊,你就像这撇,太使劲往里扣了。”</p><p class="ql-block"> 自动贩卖机的蓝光在走廊尽头明灭。陈敏摸到帆布包里硬梆梆的腌菜瓶子,玻璃罐上的红绳还是母亲用毛线编的。林深突然把账本拍在消防栓玻璃上:“您知道这叠纸值多少钱吗?值您父亲在菜场捡三十年的塑料袋,值您母亲纳五百双鞋垫,值您儿子……”</p><p class="ql-block"> 手机突然响起《茉莉花》的铃声,是母亲的专属铃声。陈敏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妈”字,想起上个月回家时,发现父母把她的旧毕业证书裱在相框里,摆在五斗柜最上层,塑封边缘已经发黄翘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