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隐 ‍隋宫七律

Qiao daifu

隋宫

李商隐

紫泉宫殿锁烟霞，欲取芜城作帝家。

玉玺不缘归日角，锦帆应是到天涯。

于今腐草无萤火，终古垂杨有暮鸦。

地下若逢陈后主，岂宜重问后庭花？



欣赏

小樵

李商隐晚年当了推官。官不大，但有机会游江南，在扬州得隋宫同题七律七绝各一首。两首都被收入唐诗三百首，都非常好又各有特点，值得分别欣赏。

隋宫，特指隋炀帝在扬州建造的行宫。隋炀帝三次南巡至此，第三次就在隋宫里被叛军所杀。

隋炀帝是荒淫误国的典型代表，因而成为怀古的热门话题。从咏史角度上来说，这首七律并没有新的视角与见解，其被流传是因为另外的两个特点，别具一格的风格与高超的语言艺术。

文字功夫

风格上，这首诗的内容其实是一首标准的政治讽刺作品，其犀利程度实际上要超过后来的“标枪匕首杂文”。还不仅如此，这首诗其实近于刻薄，几乎到了不留余地的程度，读起来简直让人觉得恶毒，有些过了。

艺术上看，第一特点在于这是李商隐诗的一个另类。虽然语言华丽的特征犹在，但是悱恻缠绵，凄迷朦胧的美丽却不见了。

第二个特征是写作的方式。这是最大的特点，不仅有异于商隐自己的一贯风格，也有异于怀古的传统。尤其前四句，摆出来一副貌似同情，用替你说话的口气来砭损早已不能说话了的隋炀帝。



“紫泉宫殿锁烟霞，欲取芜城作帝家”

长安的宫殿尽管壮丽，但我想去扬州安个家。非常简单的叙述却暗含着相当程度的恶毒。恶毒之处在于，两地都是历史名城，都有很多的别称，诗中却独独选用“紫泉”代长安，用“芜城”代扬州。

长安古称紫渊，改称“泉”是因为避讳李渊的名字，而李渊起兵正是隋灭的起因。芜，荒芜。芜城只是在扬州被废弃时用过的别称，而炀帝又是在扬州被杀。所以，专门选用这么两个别称，相当于是在指着鼻子骂声蠢货，却用的是诗的语言。

“玉玺不缘归日角，锦帆应是到天涯”

要不是玉玺让李渊得了去，我的锦帆本来可以远达天涯的。拿出一副惋惜的口吻来损人。李渊的额头高耸，被相面的称为日角。

“于今腐草无萤火，终古垂杨有暮鸦”



到了第三联作者自己才开始出面说话。隋炀帝曾经收缴萤火虫，游玩时一下子放出，光亮山谷。如今萤火虫都给捉完了，可隋堤上的垂柳仍然依依，永远给留宿的暮鸦提供着归巢。斯人已去，留下的是什么？



“地下若逢陈后主，岂宜重问后庭花”

炀帝你曾经梦想要听张丽华唱《后庭花》。张丽华是陈后主的媳妇，《后庭花》则是后主谱写的曲调，本来只是唱给自己丈夫听的。

如今隋炀帝你跟后主已经到了同一个世界，落到了同一个地步。虽然应该更方便听唱，可没了胜者优势，再想觊觎别人的媳妇，怕是也会觉得有些不合适了吧？

这样口气的结尾，等于剥掉了对方所有的遮羞布，像是一点尊严不给留的在戏弄猎物了。

批评一位已经不能争辩的古人，只集中于留在地上的事迹应该设为底线。

结语

怀古乃至咏史有既定传统，七律形式上讲究更是非常多。所以怀古七律常见的是选取典型事例而形成对联的内容，对联两句之间往往没有时间或因果的关联。

而这首诗则完全不然，每一联上下两句都是因果相关，整首诗又是沿着一个时间顺序的线索而展开。这样，作诗好比说故事，却又都是按照完美的律诗格式。这是极为高超的语言技巧。

但是，既然咏史，完全墙倒众人推就不免有点失于跟风随大流。要知道，隋炀帝当皇帝并不是像陈后主那样，不是坐享打好的祖宗基业，在吃现成的基础上荒淫无度。

而且，比如开凿大运河，虽然劳民伤财，实际上却打通了南北联络，从经济乃至政治上在中国历史上绝非一无是处。

炀帝已经回不了嘴，一味贬低之，至少算不得完全公允。拿古人做文章，如果是夸，稍微过头一点关系不大；可倘若是骂，留下些余地才算得厚道。

可能有些难以置信，隋炀帝自己也是个诗人，而且造诣非常高，还带有开创性，甚至被认为是古诗向律诗进化中的重要推手之一。

诗人损诗人，相煎何太急？

隋炀帝的“春江花月夜”公认是张若虚的先驱：

暮江平不动，春花满正开。

流波将月去，潮水带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