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滋啦香

六一居

油滋啦，是东北山乡俗语。故此，这仨字儿，除″ 油 " 可确认所用无误，那 ″ 滋啦 " 二字对否就难确知了。但，所见东北话形诸书面，尽皆用同音相代，看来也只能如此了。好在，所用" 滋啦 ” 这一摹声词与油滋啦生成情形极近相似，在与几多同音字词的比对中，总觉用此二字还是相对贴切生动点儿的。 油滋啦，也叫油梭子。这一称谓虽常听常见，但实在说不出由头何在。 油滋啦，即用猪水油、板儿油，以及肥肉㸆油后剩下的肉渣类香香的东西。油梭子发白 —— 短炼。听过这句形容嘲讽人涉世不足生活经验缺失而显青涩的歇后语吧！当油㸆完油滋啦还呈白色时，说明㸆得火候还不到，里边含的油尚未全部炼出。炼到火候的油滋啦呈金黄色，香脆微苦。 油滋啦虽已不再有什么油水，但因其香而不腻，故仍不失为肉类上好食材。现如今，城里不少饭店仍然保留着用它与酸菜配伍为馅儿的饺子呢！ 　　早年乡下人家，少有年年杀猪的。不杀猪时，逢年过节勉为其难买的那点儿肉，又哪里有炼油的份儿！就此，能有油可炼，有油滋啦可吃，自也成了稀罕。 年景不错，可算杀了回猪。那摘肠子下来的水油，那从猪内腔肋扇儿稍下贴下五花肉扒下的板儿油，理当炼油，没说的。可看妈把方子肉上肥的也大都剔下炼油，心里就有点儿不大是劲儿了 —— 干啥呀？肥的没了，过年的肉吃着还能香吗？ 想想而已，别说阻拦，表现出来都不敢。年节好过日子难过，孩子也懂。年节就那么几天，一对付就过去了。可日子长着呢！尤其春头子啥菜没有活儿又裉劲儿时，哪怕咸菜用荤油炒炒，大人孩子不也饭下得顺溜儿点儿吗？再说了，别说豆油也没多少，就是有，炖豆角、熬酸菜，用荤油和用豆油，那味儿可差老鼻子了。如此想想，也就懂得妈的良苦、妈的不易了。 猪杀了，油也开炼了。每每妈㸆油，我都会上心用心地策划安排好那天的日程，以合理又充分地拥享那说不准几年方得一遇的幸福美好。 水油、板儿油，连同肥肉切后放入锅中，加足够的水后大火烧开。待早已煮熟且水渐渐蒸发后，撤大火为小火慢㸆，怕糊底，妈开始用长把铁勺不住地抄底搁捞(|ou读轻声)，拌着滋滋啦啦声，开始出油了。随之，油滋啦独特的香味儿便也由淡到浓地在山乡小屋中弥散开来，且氤氲出一种难以名状的幸福，让你渐而沉醉。这时，在不停搁捞的同时，适时地把渐干的油滋啦往锅四围扒拉扒拉且力度适当地用勺子压压挤挤，让油出得快些多些。当锅底儿的油汪得差不多时，勺出放入备好的荤油坛子里。如此这般，直到油几近不出，油滋啦也已变黄变脆，㸆油完成，油滋啦也地道了。 通常，在油滋啦香味儿刚刚满屋飘散，不待被香味儿沉醉，和妈妈招呼后耢上小爬犁去后山了。也就个把钟头儿，或拣干柴，或割枝柴，一小爬犁柴火拽回来了。一准，进得家门儿扫净棉靰鞡上的雪，没等腿绑解(老家那边都读gαⅰ第三声)完，妈那边卷了油滋啦的煎饼已借着油锅底儿给我塌好了。咬上一口，满口香，满心美。 这活儿干的，恰到好处。瞧，这点儿出息，为口油滋啦，动这么大心思。 　　估计是油滋啦飘香的日子年就快到了吧？估计是油滋啦香轻易难得一闻的缘故吧？那滋味儿不只刻骨铭心，且常常闻味儿而陡生怀旧之情。 油滋啦的香味儿，俨然就是早年的年味儿，且因其纯正地道而倍觉亲切。 年前，乡下发小杀了头自养的猪，给我送来近半儿拉瓣儿时特地告诉说，这猪不只是老品种黑毛猪，且一口买的配方食料没喂过。掠得着青儿时，就灰菜、苋菜、三角菜掺苞米整破烀猪食，老秋上冬就细秕谷外加白菜帮子、萝卜缨子、角瓜倭瓜、豆饼坯子烀猪食。这么说吧！纯绿色有机饲养。 好家伙，我这发小居然为寻回儿时味道，下了这么大的工夫。大老远特地从乡下送来，礼不轻，情更重！只是，早已老到吃不动的年纪，又加早就不愁吃喝脑满肠肥，这么多的肉，这么肥的膘，老两口儿可如何消受得了哇？想不到，早年的好东西，竟成了今来幸福的烦恼。 当医生的女儿告诉，肥的统统扔掉，瘦的煮后油汤也倒掉，晾凉后以一顿量为单位分装冷藏。每早切一块，轻蘸酱油食用。 女儿之方，科学可行。只是，暴殄天物的罪恶感，让我思之再三仍不忍照办。吃不了，无处放，扔不忍，如何是好！情急之中，竟得急中生智 —— 炼油呗！瘦的，依女儿所嘱照办。荤油，留待平日炖云豆、酸菜。 好主意！说炼就炼。经老两口好一阵子忙活，在久违了的香味儿里，炼了满满俩奶粉罐的荤油，怕过夏咔饹(读Ka四声Iuo轻声，因变质而齁嗓子)，放了不少盐。那么些油滋啦咋办？老伴建议扔了，可我怎么想怎么啥不得。自是，再无煎饼可卷。即使煎饼买得到，那又得卷多少？重要的是，此一时彼一时，也不馋那口儿了呀！经一番纠结，决定用它包白菜馅儿包子。 都派上用场了，终得心安了。但不知，这究竟是真该固守的优良传统，还是早该扬弃的陈俗陋习；抑或，即使无可厚非，但因不能与时俱进也该被自然淘汰了的。 这不由人不联想到不同时段的某些社会风气提倡与国家的某些大政方针。 勤俭是咱的传家宝，社会主义建设离不了。铺张浪费，是最大的犯罪。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古往今来多少事，成由勤俭败由奢。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 …… 曾几何时，似在不知不觉中，以上种种，似也只剩精神可嘉了。在消费逐渐成为国民经济第一驱动的今天，鼓励提振消费信心、千方百计调动消费欲望、匠心打造消费场景，凸显渲染消费氛围，言而总之一句话 —— 让百姓敢花钱乐花钱，重要的是有钱花，似已成为国之大计。于是，什么消费券补贴、什么以旧换新补贴等国家到地方不同层级的剌激消费政策，花样翻新。于是，降低物流成本、便利上门服务、强化售后保障等放心消费辅助手段有力跟进。给人的直观感觉就是别让钱死存在银行，流动起来。不用专家们高谈阔论，老百姓也懂 —— 如果把国家比作一个人，那么经济就是这个人的血脉。血脉不流，别说活力，怕命都没了。 据载，2025年春节，全国电影票房总收入为80.2亿，旅游总收入为6770.02亿。如我一样的人，不仅如此支出一分没有，且连点儿油滋啦都舍不得扔。如此这般，国民经济怎么拉动？倘国人都固守老传统老观念，一分钱攥出水，掰八瓣儿，国民经济岂不成了死水一潭？ 就此可知，抱残守缺，与构建国内大循环的发展策略，格格不入。一介残烛老人，别的贡献不敢奢望了，对自己舍得点儿，适当花点儿，总该行吧？ 　　观念是得改改了！活法儿是得变变了！ 一日去早市，见路边有个收旧衣的地摊儿。旧衣一件件精挑后上秤，依重量给点聊胜于无的钱。注意到，不少被甩出的，一点儿不比我挂在柜子里的差。情不由己地暗想，虽不敢说比谁过得好，但至少应该赶得上大溜儿吧？虽不敢妄言不差钱儿，但差在观念上，那是一定的。 某年春节前备年，一家老人不听儿女规劝，舍不得花钱请钟点儿工，执意登高扫尘。结果摔下，致腰椎断裂瘫痪。花大钱遭大罪，哪多哪少？ 一乡下发小，因舍不得扔掉一碗放了两天的大米饭而中毒，待辗转一个多小时送到县医院时，人已去矣！一碗大米饭，一条命，孰轻孰重？ 类此种种，凡此种种，即使国民经济不差你那点儿贡献，但个人健康家庭幸福还不值得你深思而改行吗？尽管油滋啦香能让你重寻儿时年味儿，尽管油滋啦香能让你重温妈妈的慈爱，尽管油滋啦香能让你不忘来路珍爱今天，但那油滋啦香断也不该成为你漠视现实拒绝更新的理由。 把油滋啦香埋在记忆深处吧！ 从未有过引领时代的能力，跟跟时代，别被落得太远，更不能自甘淘汰，这还不行吗？ 日子不能停在昨天，人也不该止步于昨天。 想过吗？固守传统者，习惯于在博物馆里供奉标本；真正的文明传承者，却乐于忘情于在实验室里培育基因。商鞅变法时，秦国氏族将祖制刻在龟甲上；伽利略仰望星空时，教士们正虔诚地背诵托勒密手稿。表进经卷的真理，终将成为困死生命的琥珀。 新思维不是对祖先的背叛，恰恰是对文明的深情守护。当蒸汽机撞开手工作坊的木门，当量子力学穿透牛顿力学的穹顶，历史的每次脉动都在证明：真正的不朽，从不是凝固的答案，而是永恒的永索。 智者，从不在旧模具里翻铸明天。他们甘于把自己化成液态的金属，在时代转型的坩埚里，实现重塑。 呦！不就个油滋啦香嘛，扯远了！ 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