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假散记④:重上井冈山

横眉

久有凌云志,重上井冈山。千里来寻故地,旧貌变新颜。到处莺歌燕舞,更有潺潺流水,高路入云端。过了黄洋界,险处不须看。风雷动,旌旗奋,是人寰。三十八年过去,弹指一挥间。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谈笑凯歌还。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 井冈山我是来过的。从小就来过。来过很多遍。从诗里、词里、电影里、画册里……那是一种精神的直达,信念的穿越,意识的独往。真身其实是没有来过的。这是第一次。或许也是最后一次。六十年华,心驰神往;八百里井冈,浩瀚如洋。趁着自己还能驱使自己的意识和身体,决定到一次井冈。那是我一个人的精神世界。我不想留下遗憾。 很多人精神上是孤独的,我也一样。有人说,人的最高境界是孤独。而我以为简直是鬼打的他胡说。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孤独。孤独是一种无药石可医的伤心,一种无法言喻的悲哀,一种浸入骨髓的失望,一种无可陈述的无奈。孤独是一种病,一种心病。心病还须心药医。仔细讲起来,似乎有点儿故弄玄虚。其实是人们不愿意承认罢了。我的孤独是与生俱来的。之前是可以承受的那种,现在不可或不想承受了。重上井冈山的愿望再难抑制。因为,我的孤独更多来自于精神上的萎靡和颓废:临淄无扁鹊,井冈有精神。 我不是要做标题党。所以说“重上”,是因为井冈山精神一直在治愈我,激励我;是因为我知道有一个人、有一个以他的精神为核心的精神,足以让我深红色的血液焕发生机,再次鼓荡。这不只是信仰的力量,还有品格上的崇尚和灵魂深处的敬仰。 正月初五中午一点左右,瞻仰完老人家纪念园,离开韶山。三百五十公里的车程,走了近六个小时。路上各种堵。快到井冈山的时候,雨越下越大。我一路上想着滴水洞,想着老人家的孤独。我开始怀疑,我自己所谓的孤独根本就不是孤独,而是一种自我隔离,形似孤独的萎靡和颓废。这样想着,感觉落在车窗上的雨,似乎也温柔了些。 下午六点四十分左右,到达井冈山风景区高速口。这里接站的人不多。那种来自红色土地的信任,让我没有任何犹豫。谁跟我搭讪,我就跟谁走。住的依然是民宿。价钱是韶山的一半稍多。“现在经济不是太好。八百里井冈啊,有好几条通道,游客不一定选择这个出口。” 接站的人说,“其实您不该从这个口下来的,应该从前一个口下,明天绕山转,就到我们这里了,这里的景点相当集中一些。要不,你返回去吧,不远的。”一种说不出来的实在。“冲你这份实在,就住这里了”。我说。 老板娘看我提着画眉,安排我住一层。院子很大,有树。晚上回来早时,可以把画眉弄出来挂到树上,透透气,长长精神。接站的是老大,她说这家民宿是她妹妹的。家里就两个姑娘,所以妹妹就留在家里了。做了老板娘。晚上给我做饭的是她妹夫。 “叔,给您找个导游吧?八百里井冈呢,这里旅游主打红色,那个时候打的可是游击啊,跑来跑去的,有纪念意义的景点特别分散。”她说,“您这么大年纪了,从太原到韶山,又从韶山到井冈山,肯定很累的。我家那人又能开车又能讲解。” “不会是给我下套吧?” 我故意说。“哪能呢?别说您那么远来井冈山,如果井冈山的人真是那种做派,老人家和红军当时也不会来井冈!”“人怎么样?实在不?”“肯定实在”。“实在就行。” 第二天一早,我就跑到厨房吃饭。我想转遍八百里井冈。做饭的是老板娘她妈。老太太正灰头土脸地用竹子生火。让我十分钟以后再来。想着导游还没来,那就等呗。等他来了再吃也不迟。结果快九点了也没人联系。去问老太太,老太太冲院里呶呶嘴:“那不是,七点多就来了,在院里转悠呢!你怎么现在才来吃饭?不是说十分钟么?”我无可奈何地笑笑。怎么还怪上我了?这人也太实在了,我又不认识他,来了也不知道联系!嘀咕是嘀咕,整体印象还不错。 导游车开的不错。很认真地给我讲井冈山的由来,讲老人家和红军在井冈山的故事。开讲前,先憨憨地笑着说他文化不高,讲不好。“没事的。我们这代人是听着井冈山和老人家的故事长大的。你只管讲。我要的是一种感觉,井冈山人讲井冈山的感觉。 井冈山很美,有秀挺的峰峦、怪异的山石、壮美的瀑布。溶洞奇玄,气象万千。山连山,峰连峰,峰如尖指,山如笔架。冈如井,而名“井冈”。势如瀑,壮美天成! 冒雨走过著名井冈山会师纪念馆,会师桥,龙江书院,井冈山会师纪念碑,大型朱毛会师铜像,红四军建军广场旧址,古城会议旧址,井冈山根据地烈士陵园,文星阁,毛泽东、朱德、陈毅等旧居;瞻仰了八角楼毛泽东同志旧居、中共湘赣边界“一大”会址、红四军士兵委员会旧址和陈毅同志旧居、中共井冈山前委和湘赣边界特委旧址(红军医院)、步云山练兵场旧址、中共湘赣边界“二大”会址、红军烈士墓、象山庵。体验红军初创的艰辛,感受革命斗争的激情。 穿过浓雾登上黄洋界,参观了黄洋界保卫战旧址、红军挑粮休息处旧址—黄洋界荷树、八面山红军哨口工事旧址、双马石红军哨口工事旧址、雷打石革命旧址。绕黄洋界纪念碑缓缓而行,仿佛看到过刀的石头,过火的茅屋,倒下的兄弟;看到老人家在《西江月·井冈山》磅礴背后的疼痛,朱德总司令在写下“黄洋界保卫战胜利纪念碑”十一个大字时的凝重。1960的木,不是木啊,那是挺立在白色恐怖中的竹;1965年的钢筋水泥,不是冰冷的水泥和钢筋啊,那是红军和老百姓血染的筋骨和推翻旧世界、建立新中国滚烫的热情。 这一日,大雾弥漫如汪洋无界,张目所及不过十米。导游不说,我不知道大雾中,何处为笔架,鹅岭在哪里;不识湘洲、不辨仙口。两腿打颤,踉跄难行。看那屈曲盘折的挑粮小道,深不见底。统帅百万雄师的朱总司令,如何能不顾枪林弹雨,健步如飞?我问天、问地、问导游,他们说:因为信仰。 这里的人言必称“八百里井冈”,如滔滔江水,满满的骄傲和自豪。 “如果没有雾”导游指着隐在云雾深处的黄洋界,动情地说:“您不但能看到壮丽的云海,秀美的湘江,还能看到瀑如矢,盆如井,千年鸟道,万年岩洞……”我没理他。只是站成一根竹,久久地在上井红军造币厂旧址驻足,久久地在桐木岭哨口驻足凝望…… 之后,导游带我参观了壹百元人民币背面图案观景处、百竹园。还是没有给我指一指:哪里是集景峰?哪里是井冈湖?哪里是红军游击洞?哪里是水口彩虹瀑?……也许他认为,我是知道的。因为我说过,井冈山的故事印在我的心里。可我就想看看。他不懂,他不是个好同志。 第二天,我执意走进红军藏粮洞。洞内䃫水流乱,潮湿而阴冷。洞里藏的哪里是粮,而是命啊!一颗发霉的稻谷,一条鲜活的生命!从红军雕像前走过,我愤怒!我失望!我暴走!逆折危乎处,光怪陆离;砯崖转石处,神怪并坐。那是对英雄的侮辱,对历史的亵渎!好在,他带我看了龙潭瀑布群和小井红军医院。让我得以用九天飞瀑,冲刷我心中的阴霾;得以用红军医院的绷带,包扎那些怪神乱道给我留下的伤口。 我从老人家旧居走过,浏览《井冈山的斗争》,问历史,也问自己:中国的红色政权为什么能够存在?“以农村包围城市、武装夺取政权”为什么能成为中国革命的起点?井冈山为什么能被誉为“中国革命的摇篮”?我登上领袖峰,问袁文才、问王佐、问那些死难烈士,忠魂何以永在?浩气何以长存?火炬广场,我反复吟诵:“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井冈山革命烈士纪念馆,我往来高歌:不忘初心,使命必达! 井冈山,以“郴衡湘赣之交,千里罗霄之腹”的区位优势,以“岩壁陡峭,山岭重嶂,山势雄险”的地势特征,以丰沛的自然资源,以“石过刀而不破,茅过火而不败、人换种而不灭”的坚强意志,以三年五百六十万鲜活的生命,点燃并保住了中国革命的火种,以至燎原。 第三天一早。我离开了井冈山。井冈山的火种再一次点燃了我,点燃了我的生命。不再萎靡、不再颓废、不再孤独。我知道,向天再借五百年,也不敢望老人家之项背,改变世界;但我有信心在老人家和红军战士精神的感召下,燃烧自己。只为夕阳西下之时,能绽出一缕彩霞。 我喜欢这里山的奇绝,人的朴实,火的耀亮,土的深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