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钢/画家忻海洲

肖钢

<p class="ql-block">忻海洲算是当年我在四川美术学院和朋友们一起玩时年龄最小的朋友,像小弟弟一样对人特别乖顺,嘴也甜。其实他内心经常十分凄惶,像个孤儿,需要人关照。他还在川美当学生时,创作的一幅令人瞩目的作品《秃童》,就说明了这一点,敏感、忧郁、有点脆弱。</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他当时住在校外马路边半山上一所深灰色的房子里,孤零零,看起来有些寂寥荒漠。我和美院女友们有时散步路过他楼下,见他开着灯,便会喊一嗓子,偶尔也上去坐坐。因为这个特点,大家给他取了个外号叫“江湖一盏灯,人在灯在,人亡灯灭”。</p> <p class="ql-block">我第一次见他,是在学校进门处,他和一群年龄和他相仿的人拎着不少零食和啤酒往校园里走。我知道张晓刚搬家了,从校内的桃花山搬下山,不知他新安何处。见前面有人,便喊了声同学,答应的就是他。他听说我找张晓刚,便说你跟我们走就是了,我们就是去他家。一路上,他好奇的打量我,问:“你是张晓刚什么人?”我立刻冒大,想用这种方式堵住他的遐想,说:“我是张晓刚的姐姐。”他自然不信,目光在我身上反复闪烁。这就是艺术家了,经常质疑观察对象。后来他告诉我,我像运动员。确实,我那时特别爱穿运动服,舒服方便。就这么一个看起来像学生一样的人,在后来的闲聊中,才知道他是学校的老师,真是年轻得令人生畏。</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张晓刚那里永远是一群一群人,有校内的,有校外的,大家都喜欢他。喜欢他的原因是他特别喜欢朋友,不怕把家献出来给大家造次,弄得乱糟糟。经常是人一走,一屋子垃圾,他得慢慢收,从不抱怨。大家送他外号,称他为俱乐部主任和工会主席。他家客厅茶桌上经常放着三副棋,军棋、跳棋、象棋。忻海洲经常选择的是跳棋,但他跳得并不好,常输。因为他容易被人诱拐,搭别人的桥把棋子跳得太远,不易收回。看他收拾残局,一步一步慢慢走,我们很开心,称他手中的棋子为骆驼,在横穿沙漠之旅,并送上痛心疾首的表情。可见一起玩的主,都不是善茬,拼剑速收之流,故意耍帅。见状,忻海洲通常憨厚一笑,他的笑哈哈哈三声,收音,有些自嘲。他不是小气之人,对大家的玩笑一点不在意。所以大家又抬举他,称他为忻兄。我的书题字时,也这么称他。</p> <p class="ql-block">忻海洲有一手炫艺的绝技,那就是用自贡话背诵高尔基的《海燕》和学说各种听来的段子,经常把我们笑得喷饭。后来听说刘虹要去德国游学, 她提议大家弄点东西给她留着想念。忻海洲录了一盘他说的段子。我录了一盘当时的流行歌曲。张濒后来在我们集体回刘虹信中,用了一句台湾流行歌词:“握花的手在风中颤抖”。想到他白面瘦弱书生对女人殷殷期盼的样子,把我们笑得差点儿淌泪。这都是我们一起玩耍时搞笑的经典,值得永久怀念。</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时大家都是创作的高峰期,画友们有不少作品问世,国内国外办画展。张晓刚获得了两项国际大奖,刘虹也在国内获过不少奖,忻海洲也有画被美国亚太美术馆收藏。所以他们一群人不仅在同行中,在社会上也有很大的影响。</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忻海洲经常关心弱势群体和问题少年,如《棒棒军》、《台球》、《白日梦》、《世界的尽头》等等。后来他恋爱了,处在幸福与痛苦的交织中,于是有了《金鱼》、《泡沫加糖》系列。他恋爱的对象是一个大眼睛的姑娘,后来做了他夫人的自由画家张轮,他把她画得十分卡通,小精小怪。那时他的运气和周围的画家一样好,卖了一些画,有了钱,经常上街吃喝,躺在茶楼的椅子上晒太阳,听音乐或构思作品。有时还会互为采访者,问对方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这些他俩非常乐意与我分享,经常来找我,有孩子般的表现欲,把我当亲人。他俩在各自家里是独苗,也没有年龄相仿的人好倾诉依恋。人一走运很容易招来嫉妒和模仿。市场无情,谁成功模仿谁,一时间大眼睛的卡通人物到处都是。本来他们这群画家就招人不忿,有争议。因为他们的画,不是传统的路子,是他们新创的话题和新生的艺术手段。这自然会惹恼一些人,压力也自然会转给他们。忻海洲为此类被侵权行为,还打了一场官司,我替他张罗找来了律师,当然赢了。</p> <p class="ql-block">那时的忻海洲痛苦是可想而知的。加上他父母年迈多病,需要人照顾,因是独子,又不在父母身旁,所以他成渝两地跑来跑去。加上工作和创作,年纪轻轻就灰白了头。一次他和张轮到我家喝酒,喝着喝着眼睛就迷蒙了,眼圈也红了,跟着就醉了。我心很沉重!由此想到圈里另一个朋友陈卫闽,当初他爱画书包和废品,大家给他取了个外号叫“回收界龙头,人称破烂王”,因压力大,生病了,当然后来也康复了。继而想得更远,昆明我有一个诗友,后来也做了画家,叫张夏平,也生病了。当艺术家其实是很残酷的事,因为天生敏感脆弱,抗压力会差些,生病死亡的人不少。不了解的人,尽看到艺术家花红柳绿吃香的喝辣的,没看到他们超能的付出,令人感伤。那段时间,忻海洲的画,出现了困惑迷惘的青年,无所事事的样子,了无生趣。他痛苦,别人看了也痛苦。在艺术圈看了太多的人和事,常对来找我学习的年轻人说,想好啊,尽量别搞写作,伤人死人的事常发生。我跟他们举了很多古今中外艺术家的例子,但还是有人一根筋。后来,张轮跟我说,那晚他俩回家路上遇到瓢泼大雨,忻海洲在校内都不认识路了,满脸是水,不知是雨还是泪,还是她牵着他的手回了家。我的心湿润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唉,这就是艺术圈里奋力前行的弟弟妹妹!</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艺术圈里有作家评论家是件好事,是彼此的幸运。互相理解,互相帮助,彼此成就。毛姆写的高更,欧文.思通写的梵高,爱伦.坡写的莫迪尼.亚尼,他们是画家灵魂的契友,真正读懂了画家。</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忻海洲现在已是硕果累累,办了很多画展,出了很多画册,学院也帮他和五六十年代出生的杰出教师出了评传。应该是顺了。想当年他们为自己的新家装修房子,把墙壁涂成蔚蓝色,小情侣像鸟又像鱼在屋里跑来跑去,很兴奋快乐的样子。转眼间,忻海洲已从翩翩少年,变成便便中年,虽不胖,但行动显得不像过去那么灵巧了。人有了一些经历,自然会有抗风险能力,但也快夕阳西下了。坐看云卷云舒,又是另一番心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