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长夜泊

顾美弘🍭🍡

古运河的墨色正在漫漶。我立在青石板路的尽头，望见河水将两岸的灯火揉碎成星河。船橹划过处，涟漪里浮沉着七百年的光晕，那些被岁月浸透的黛瓦白墙，此刻正被霓虹勾出温柔的轮廓。

檐角摇晃的灯笼是宋朝遗落的胭脂。老邮局的砖缝里探出凌霄花，在夜风里轻轻叩打木格窗。临水的茶肆飘来评弹声，吴侬软语裹着碧螺春的香，与隔壁咖啡馆的焦糖气息在石板路上追逐。雕花门楣下，旗袍店橱窗里的缎子泛着幽光，恍若某位深闺女子未寄出的锦书。

卖糖画的老人将琥珀色的糖浆浇成蝴蝶，糖丝在月光下颤巍巍地发亮。古戏台前，穿汉服的少女提着鲤鱼灯走过，裙裾扫过石缝里的青苔，惊醒了沉睡的明代月光。沿河的木窗次第推开，有人将红泥小炉搬到露台，煨着桂花糖芋艿的甜香漫过雕花栏杆，与对岸酒吧的蓝调在河心相撞。

站在清名桥上回望，整条街已化作流光织就的绸带。船娘摇橹的欸乃声里，恍惚听见万历年间漕船启锚的号子。游船穿过拱桥时，桥洞石壁上斑驳的"无锡米市"刻字忽明忽暗，像历史投来的一个深邃眼神。

转角遇见卖茉莉手串的阿婆，腕间银镯碰出清脆的夜。她说这条街的砖石记得所有过客的足音，古运河的水纹里睡着无数个江南的黄昏与黎明。当最后一家书店的暖黄灯光熄灭在石板路的尽头，我知道这千年水弄堂又要枕着桨声入梦，而明朝的晨雾会在黛瓦上凝成新的诗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