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卖马

云是鹤故乡

这是打乒乓球的好友王长义老先生，讲述的亲身经历。

那年我 22 岁，响应号召来到辽中县的茨榆坨寇家大队插队落户，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凭借着自己勤奋好学的劲头，还有平日里与大伙相处时结下的良好关系，大队书记对我也很赏识，没多久，便让我担任了小队会计。

一月份，大地银装素裹，农村正式进入农闲时节。生产队忙着准备给社员们发年终分配，好让大伙热热闹闹过个年。小队长想给大伙多谋些福利，让工分值含金量更高些，于是成天在队里转悠，希望能找到值钱的物件儿。

一日，队长把我叫到马棚，指着一匹小母马说道：“瞅瞅这马，红得透亮，跟烧红的火炭似的，多带劲儿！你跑一趟，把这小马驹卖了吧，价格嘛，控制在 3500 到 4000 元，差不多就行。”

这小马驹是前年队里那匹大青马所生。一身红毛油光水滑，性子温顺得很，见人就亲昵地拿脑袋蹭，大伙都亲昵地唤它红驹。不过，也有人私下犯嘀咕，说这红马长大后毛色保不齐要变，是“赖蛤蟆没毛——随根”。谁都清楚，红马价格通常比青马高些，所以队长想趁现在卖个好价钱。

队长安排了一挂马车，派赶车的李大板与我同行，带着红驹踏上路途。一路上，李大板心情特好，大鞭子一甩“叭”的一声脆响，伴随着“哒哒”的马蹄声和悦耳的马铃声，他迎着寒风哼起了二人转小凋：

“ 一唱那裙钗女啊，

唱的是崔莺莺，

崔莺莺想张生啊，

花园内啊观花景，…”

兴致盎然的李大板回头看了我一眼，说：“你好象有心事？”

我忧心忡忡地跟李大板念叨：“我对卖马这事儿一窍不通，咋才能卖个好价钱啊？要是有个懂行的给咱支支招就好了。”李大板猛地一拍脑门，道：“你这一提，我倒想起个远房亲戚，好像在马市闯荡过。”

我一听，顿时来了精神：“走！先去你亲戚家。”

到了地方，见到他那亲戚老赵，四十来岁的中年汉子，眼神透着精明。老赵围着小红马转了好几圈，这儿摸摸那儿瞅瞅，随后开口：“这马品相尚可，虽说不是纯种红马，可俗话说‘货卖一张皮’，只要方法得当，准能卖出好价。你们听我的，错不了。”

为省些花销，当晚我们住进马市附近的大车店。那大车店南北二个大通铺火炕，地上生一个大站炉子，炉子上一个铁皮大水壶冒着热汽，旁边放了好几双毡靴散发着臭味，躺在人挨人的火炕上，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吵得人难以入眠，可大伙都累了一天，也只能勉强凑合一宿。

次日，骡马大集开市。好家伙，住店的人跟打了鸡血似的，天还没亮就起身。牵驴的、赶马的，还有从四面八方赶来的客商、卖烤地瓜的、卖糖葫芦的，乌泱泱全是人。人喊马嘶，热闹非凡。

我们牵着小红马走进市场，寻了个显眼的地儿站定。小红马往那儿一立，昂首挺胸，尾巴欢快地甩动，大眼睛好奇地观察着周围，精神极了！

迎着冬日暖阳，人越来越多，骡、马、牛、羊也越聚越多。地处辽宁省黑山县的这骡马大集，在当时可是声名远扬，南北客商云集于此，声势浩大，辐射极广。

陆陆续续有人围过来看小红马，评头论足、褒贬不一。有的赞不绝口：“这马长得真带劲！”有的却歪着嘴：“一般吧，没啥稀罕的。”

这时，老赵朝我使了个眼色，我心瞬间提到嗓子眼，“砰砰”狂跳，却还得佯装镇定。我双手紧牵马缰，向前几步，按照老赵教我的招法，右手大拇指使劲顶住马的下颌，暗自念叨：“小马驹啊小马驹，你可别怪我，这都是为了完成队长交给我的任务，让你受点委屈也是没办法啊。”

小红马吃痛，“咴儿——”叫了一声，脑袋猛地高昂。老赵瞅准时机，“啪”地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小马驹冷不丁挨了这一下，浑身一颤，前腿高高扬起，“咴儿、咴儿”嘶鸣着向前冲去。

我当时就慌了神，心想着：“完了，这马要是跑没影，我可咋交代啊！”我死死拽住缰绳，手被勒得生疼，身体本能地往下蹲。这小马虽说才一岁多，可受到刺激后的强烈反应，爆发出的力气着实不小。好不容易等它消停，已经跑到20米开外了，我已是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周围的人都被这阵仗吸引，迅速地围扰过來，议论纷纷。

“哟呵，这马性子够烈啊！”

“看这劲头，是匹好苗子！”

老赵也不失时机地说：好久没見到这么漂亮的马驹子了。

我心里既紧张又有些许得意，紧张的是怕马再闹腾难以收场，得意则是觉着这法子好似真激出了马的精气神，能引来更多买家。

此时，几个买家甩着袖筒子凑过来，一看就是要搞“袖里吞金”那套讲价的方式。我心里直发怵：“这我哪会啊，只在电影里瞧见过，这不是赶鸭子上架嘛！”可又不能露怯，只能硬着头皮站定。

我高声喊道：“我不会你们那‘袖桶子里议价’的方法，要谈价就痛痛快快明说吧！”这话一出，旁人都愣了一下，随即有人笑出了声，道：这个小伙是个“力巴（外行的意思）”

这时，人群里钻出一个栆核脑袋、耗子眼的家伙，简直就是电影《十五贯》里“娄阿鼠”的再现。瞧出我是个“生瓜蛋子”，便尖声开口：“行，那我明说，这马我给三千！”我一听，心里“咯噔”一下，想起队长交代的价格，这可差太远了！

老赵一旁插话：净扯！

我有了主心骨，说：“不卖！少 8000 不卖！”

这一下，场面瞬间热闹起来，你一言我一语，意思就是要价太高，也有人给出了5000的价。我站在当中，有些不知所措，满心纠结。我怕价格虚高，万一最后黄了可咋整？可又不能轻易改口。闹哄了一阵，人渐退，留下的基本都是真心，但价格我还不太满意。

正犹豫间，一个人从不远处慢慢的走了过来，拍了拍小红马，不紧不慢地说：“我出七千！”

一时间，其他人都安静下来，似是被这价格震住。我心里也直打鼓，这价格远超预期，卖吧，怕卖亏了；不卖吧，又怕这人反悔。

买马那人望着我，微笑着说：“咋样，小伙子，这价可以了吧？我是真心想买，你也别再犹豫了。”

我咬咬牙，心想：“罢了，就这价吧，再犹豫怕是煮熟的鸭子飞了。”于是点头应道：“行，那就七千成交！”

可到付款时，问题来了。这人说：“我是专程来买马的，但没带那么多钱，先给你 4000，剩下的我五天之内付清，你看行不？”

我一听，当即急了眼：“那哪行啊，你要是到时候不给钱，我上哪找你去？”

他却不慌不忙，说：“小兄弟，你放心。五天之后你要是没收到钱，你直接来找我，这马你再牵回去，4000 也不用退给我。咱可以写个条子，盖戳按手印，咋样？”

我思索片刻，觉着他说得在理，人也挺实在，况且周围这么多人瞧着，应该不会耍赖。于是便应承下来。

事儿办完，为表感谢，我做主给了老赵 200 斤高粱，还许给他一马车豆秸杆。老赵笑得合不拢嘴，直说下次有这好事别忘了他。

这五天，我度日如年。好不容易熬到第五天，一直等到天黑，钱也没到！

我心里愈发焦急，暗自寻思：“这不会真是被人骗了吧？”

第二天一早，我顶着凛冽寒风和漫天大雪，乘火车赶到海城，又深一脚浅一脚地辗转来到海城感王公社接文大队。见到那人，原来他是队长，他拿出汇款单凭证解释道：“余款早就给你寄过去了，估计这一两天就能到。哈哈，是我没提前跟你说清楚，让你白跑一趟，实在对不住。”我接过凭证仔细看了一下，确认无误，一颗悬着的心，终于安稳了。

他看了看外面正下着的漫天鹅毛大雪，说：“雪太大了，你想走也走不了，就住这儿吧，我也好好招待招待你。”

呵呵，好吃好喝招待了我三天。直到雪停路通，用马车把我送到了海城火车站。

回村后，队里的各级领导听闻此事，都夸我办事利落、有头脑，社员们也纷纷对我竖起大拇指。看着社员乐呵呵地数着年终分配钱，我心里甜滋滋的，觉得自己这一趟真没白跑，成就感满满。

多年以后，每当我回想起那匹小红马，想起在那骡马大集上的种种，心中仍会涌起一股自豪。它不仅是我青春岁月里的一段难忘记忆，更是我成长路上的一次宝贵历练。在那个艰苦却又充满希望的年代，这份经历让我懂得了责任与担当，也让我明白了只要努力、只要用心，就没有办不成的事。

注：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