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月斋夜话——过一个革命化的春节

刘心亮.6407951

<p class="ql-block">  1967年,上海人民率先垂范,过上了革命化的春节,此波马上波及全国。于是,在七十年代前夕这三年中,我们广大农民也迅速的过上了革命化春节。其中两年最革命化,一年不让贴对子,第二年开始零星化贴开了。</p><p class="ql-block"> 进入七十年代,全民又开始了过年贴对子,只是内容千家一律。大小框对都是他老人家的诗歌或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语录词,中间大福字,一律换成小字五言金句“某儿谁万岁”了。写这五个大字有讲究,贴中间竖线竖着写三字“某儿谁”左右分写两字,一边个“万”一边个“岁”。只是哪个字放在左哪个字放在右,是念成“岁万”还是”万岁“展开了激烈的争论,并且一直不休的争论,直至演变成派别,一家随一派造反派队伍。</p><p class="ql-block"> 进入七十年代,禁止过年贴对子的号令渐渐的松弛了,零零星星的开始了各家各户的过年贴对子。随之而来的就是关于每年腊八前买对子纸的犯愁;过了腊月廿三“请”人写对子的不容易;写对子闹出的笑话;贴对子闹出的更大更多笑料;过寒食节满村里找个阴山背后的门窗,撕块仍然带有红色的对子纸染鸡蛋……</p><p class="ql-block"> 对子纸,5分钱一张。绝不是一般人家随便消费的了的,因此,要早买。买之前必须得请懂门道的人给做好参谋,买多了,不可能;万一买少了就啰嗦大了劲儿了。就因着这点儿,必须得提前计算,精打细算。自己不会得找专门人负责算计,并且是“抠腚眼子咂指头”的真正的“穷”算计。万一少了多了点儿,还不遭全家老少扒数一整年!</p><p class="ql-block"> 那年头儿,贴对子不像今天,是见口就得贴,碰屋角墙角必须贴,出口碰树更得贴。全村有大门的也就那几家,大都是寨门,寨门用树条子编织起来的,肯定不好贴。窗口都露着土坯打墼,就指着漫糊糨子,万一天冷,肯定粘不住。我是家中的小小男子汉了,对子上那几句话背的滚瓜烂熟,又能区分上下联,又干不了沉活儿,也就成了每年贴对子的主力军。除了干好自家的,还要帮助别人家,直至村子大东头,谁叫我还没上学就认识字呢,其实我就是“绺活”,真正的“山东秀才——念半边”。见得多,识得广,也就见识了革命化春节里的笑话连篇,闹剧连台,真正的好戏不断了。</p> <p class="ql-block"> 那年头儿,最爱好跟着上学的大点儿的孩子们挨门挨户看对子、念对子了。</p><p class="ql-block"> 后庄是个大村,有小学联中一体化的大学校,那时的校长一律都是管理学校的贫协主任。过年,后庄大学校校长家也得贴对子呀,人家当官必须得要头要脸呀,马上安派大队12马力的拖拉机去西庄请了一个“老右派”给写对子。这老右派分子还真的写得好,真正的“欧体”正楷,当然,这都是参加工作以后的我因着酷爱书法才知道的。老右派家里穷,上身只穿一件又脏又烂的军大衣,下身一件老棉裤腰单裤,五冬六夏就这一身。别说,挺直的身板儿,高大的身躯,在破烂军大衣的笼罩下,看起来特威武。他站着写,我们躬身拿着晾,写一条,我们每个孩子都能念八遍。也是打那,觉着写毛笔字的人是最了不起的人,也就有了我平生第一个理想——穿军大衣写毛笔字。欧体字,笔画如刀裁斧削,咋就那么好看呢。斩钉截铁之势,挠的我心痒痒,我啥时候也会写毛笔字啊!</p><p class="ql-block"> 半天,小对子写完了,就剩大门联了,我们肯定屏住呼吸,瞪圆眼睛看呀!“风流人物/还看今朝”,哇——八个大字,一半不认识。贫协主任肯定更不认识,于是,“老右派”一张一张的读给大伙儿听,边读边讲解,我们倒是乐了,却见贫协主任校长瞪圆了老眼。</p><p class="ql-block"> “这样不行,坚决不行!俺家八辈贫农,怎么还弄个‘风流人物’呢?你抓紧给我另补一张,别等我拷起你来!”</p><p class="ql-block"> 贫协主任校长哪里懂得“风流人物”的来源出处及多么宏大的思想。他只懂得青州方言土语“风流”是说女人爱打扮,男人不正干,男女一起胡吊烂的意思。你写他家是”风流人物”这还了得?也别怪他发火。</p><p class="ql-block"> “老右派”刚要张口解释,贫协主任校长又把眼一瞪,“你还说俺‘真朝’!”(朝chao,青州方言“傻子”的意思)贫协校长也是听我们小孩儿把“今朝”读作“今chao”的,况且那时的我们都知道好伙伴“朝鲜”的,更爱看那部赖死赖嗐的电影《卖花姑娘》,谁还懂得一字多音啊?“今朝”也就被他听作“真Chao”了。“你真是个傻子”,哪个愿背这骂名。肯定的,被贫协主任校长“熊了个眼去”的老右派哪里还敢辩解,只好答应干义务工,给全村有头有脸的人家写对子。多亏了村里有个好心人拿来了一张大红纸又专门给贫协校长换了一副大门对子,他家要了这副“风流人物”才算没有掀起更大的风和浪。</p> <p class="ql-block">  西庄上有个郭老先生,是个老中医,信奉天主教,过年的大“福”字都是贴一个大大的“爱”字。郭先生救过公社革委会主任的命,更为了显示对“信教群众”的自由,革委主任特批全公社只有他一家准许贴一个大大的“爱”字。</p><p class="ql-block"> “好事者”啥时候都有,这不,有人就弄块小小红纸条,写上“又是一年”给他家贴在大“爱”字下面,于是就有了“爱——又是一年”的流行语。这不正跟青州老俗话“唉!又是一年”同音么?那年头儿的家长挂在口头的都是这一句。还别说,就仅这一句“又是一年”就把多少无奈,多少辛酸,多少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感慨,全都在包含在里边了。就因着这句,“又是一年”倒成了青州南边所有乡村老人们过年的口头禅,唱响至今,一直不衰。</p><p class="ql-block"> 庄上有个二爷爷,贫雇农,快四十岁了没有媳妇,跟着奶奶过日子。过年也得贴对子啊,瞎字不识,肯定分不出出上下联。他贴的倒快,摸着哪张贴哪张,没有一回不闹笑话。这年,人们过来拜年的反倒不笑了,他也觉得好生奇怪,把我喊过去,叫我看看。我肯定不敢笑,就说“您都贴倒了”,二爷爷问,“倒了正了没关系,不反动就好。”我说,“二爷爷,您是把字都贴倒了,不是上下联反了。”二爷爷哈哈大笑,“我说呢,每年我都是叉把儿朝下贴,心想贴对子也得换换样式,今年多了个心眼儿,都换成叉把儿朝上,却是贴倒了!”上到联中的二哥感慨的说,“二爷爷天赋异禀,要是生在有钱人家,怕是早成了郭沫若那样的古文字专家了。”</p> <p class="ql-block">  庄户人家的欢乐绝不是因为少吃缺穿而能扼杀了的,就因着二爷爷倒贴了对子闹了笑话,今年过年他特地请了庄上一个老“四类分子”来家给他写对子。</p><p class="ql-block"> 这“老四类”分子虽然成年的扫大街,却是庄上最有文化的人,哪家的红白喜事都得请他。“老四类”又是天生最爱开玩笑的人,专门写了一副寨门对子还亲自给二爷爷家贴上。二爷爷单独请了“老四类”来家写对子,“老四类”还专门给二爷爷家贴对子,这可是少有的学习机会啊!决不能这样丢了。我们一群小伙伴早早的等在二爷爷家门口等着看。</p><p class="ql-block"> 趁着晌午头儿, “老四类”给二爷爷家贴对子。上联是“抓紧谈恋爱”,下联是“结婚在今年”我们刚要齐声读出来,可惜被“谈恋”和“结婚”四个字难住了,只好张口结舌的停顿在哪儿。又见“老四类”贴上了“九天”(对联的横披)我们喷口而出——“越快越好”。试想,在那全庄上都是语录词的年月里,猛然间读到这样的新词,还不成了我们的口头语。肯定的啊,“抓紧爱/在今年/越快,越好”也就变成了我们“将军宝”、“打王八”、“跳绳儿”、“跳方儿”的时令口头词儿。</p><p class="ql-block"> 天知道,过去的老笑话今天竟成了被家长催着孩子爽么结婚成家的口头禅呢!你听——“孩子们啊,这看看‘又是一年’了,还不领个媳妇儿来家?”“闺女啊,‘抓紧谈恋爱’吧,你不‘又是一年’了。你待把恁娘急煎杀!”——听听听,时过境迁,词还是那词,却是早已物是人非,大相径庭,紧随时代步伐,“红雨随心翻云浪,青山着意化为桥”了!</p> <p class="ql-block">【岁次乙巳新正.于抱月斋灯下.心亮】</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