柚子树的春天

明清

·

晨起，照例是先扫院子。这几天落叶又多了起来，黄皮果、柚子树、荔枝……通通都在换叶，有的被夜风卷到某一个角落，有的直铺了一地。

岭南的春天，树常常是一边落旧叶⼀边长新叶，那些仍然泛着些微绿色的叶子其实不是风吹落的，是时候已到。

柚子树也该开花了，这不，我一抬头，柚子花已在枝头爆出绿蕾。等过段时间，柚子树的花香便会弥漫整个院子，特别在夜里，那幽香在夜色里流动，就像倾泻的月光一样。

沉浸其中的感觉真的很好。当你闻过柚子花的香气，便很难再将它忘记。

岁月又再重温，一棵普通的树站在门前，与我们的日子连在一起。

那年春天，老公在院子里喊我，像发现了新大陆般，“那花实在太香了，你快出来看看啊。”略微夸张的语气，让柚子花的香气更浓郁了几分。

这棵柚子树，是自然落下的种子，或许是我们某一天吃柚子的时候，随手丢在那里的，或许是一只从远处的鸟含来的，落地，生根，似乎都是静悄悄的事。

直到我们发现了它的影子。

直到它开出了花朵。

一棵树蹭蹭蹭的长高，不断的刷新我们对它的印象，让人记得最深的仍是它的花香。

那年春天，我在灯下写字：我们都不知道，一棵柚子树能带来那么多幽香的瞬间。白天，阳光炽热，花香似乎也有所隐藏，等到夜里，周遭安静下来，饱满的花蕾像灯一样一朵一朵爆开，香气便随之流了出来，只有置身在那样的氛围，才会让人切身感受到花香的气息吧。

是的，只有在很安静的时候，心里才能装下一棵树幽静的香气。

而许多时候，我们头脑杂乱，俗事缠身，无㗇也无心理会⼀棵意外生长的树。

某些时候，我觉得我们与它有着某种相通的际遇。不知不觉，我在此已住了二十多年，很难想像婆婆他们为何会选择来此生活。三十多年前，这里坟地遍野，荒芜无边，连一条像样的通向外面的路也没有。

她说，有人告诉她，这是好地方，落地便能生根。

为着这⼀句话，他们便义无反顾的留下来了。三十多年的光阴弹指而过，这里依然只是一个我们落脚的地方，它既不是远方，也不是故乡。

可许多时候，我深深的喜欢上了这片土地。一条河从山上绕过来，穿过林间，暴涨有时，干涸有时，我将它周边的许多草木都写过⼀遍了，连同河上的涟漪，岸上的晨昏，连同⼀棵与我们结缘的柚子树。

我喜欢将许多事情与缘分归到⼀起，可何谓缘分呢，我至今也说不清楚。

花开花落在流年中晃过，又是一年柚子开花时。我似乎并没有怎样期待，因为柚子树比谁都更加上心，春天来了，对于⼀棵树来说 ，这是它们发光的时刻。

它忙着换叶长枝，叶子落地，枝上空了许多，开花已在箭上，看似急躁，却不潦草。

所有开出的花都很忘我，这些如铃铛⼀般的花朵会在某个夜里爆开，白色的花瓣，清新，洁净，日夜生香。

许多时候，我们也在追求这样的境界吧，然而，生活与开花不完全是同一件事情。

有许多次，婆婆提议：把它斩了吧，结的果又苦又涩，身上带刺，还越来越高，遮住了门前的太阳。

当她这样说起的时候，我总是装着听不见。我有什么理由与她说呢，留着吧，为着春来闻闻花香？这样的话说来是不能让人信服的，特别是两个理念不同的人，沉默是最好的选择。让她难过的是，她满腔热情，想去拿刀，却没有了斩树的力气。

这几年她常常往老家走，在她的心里，老家与他乡是有一杆秤的。

树年年重新长枝换叶，人只能⼀天天走向衰老。人面临的困境是一棵树无法想像的。柚子树坚硬如昔，它的腰不会在一夜之间弯下来。

可是，谁能知道⼀棵树会在原地站上多少年呢？根紧紧抓住地下，是它⼀直专注的事情，柚子树前面是一片树林，为了照到更多的阳光，它的枝叶只有拼命的倾向院子。

活着的树，都是很努力的树。

从我记事以来，柚子树在乡村是作为⼀棵吉祥的树而存在的。小时候，常见人们摘它的叶子洗手，意为辟邪。它那葫芦一般的叶子，散发着的也是一股独特的气味。

一棵继续生根的柚子树，也是春天的另一种延续。它的心中，肯定也有某种信念。

能够开花的时候就开吧，怎样开都是欢喜的，而站在树下的人，也是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