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般的圣相

天马不行空

想必李沆自己，也绝对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会被后人称为“圣相”。

掰起指头一数，他的前头，宰相赵普奠基北宋制度，吕蒙正推动科举改革，吕端稳定皇权交替。他的后头，寇准促成澶渊之盟，王旦维持政局稳定，范仲淹和王安石分别以新政与变法推动改革，这些宰相的功绩与争议深刻影响了北宋的政治、经济与文化走向。哪一个拉出来不是响当当的人物？

但是李沆呢？摊上桌面的似乎没有几件。只有他说的一句话，响当当留在历史的扉页。

我着实被这句话所震惊。他说“居重位实无补，惟中外所陈利害，一切报罢之”。老人家很谦虚，先说自己身处高位没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然后话锋一转说如果有点事值得回忆，那就是“无论谁来建言献策，你说你的，我就是不听，一切不准。”

这观点初听有些惊世骇俗，在古代中国儒家思想的大环境里，“兼听则明，偏听则暗”才是正道，怎么能如此高傲或者说保守呢。

李沆是谁？北宋真宗时期的宰相，生于947年，卒于1004年。这样段位的人，自然不会信口开河，那他为什么会这样讲，或者说李沆的火眼金睛究竟看到了当时社会治理和官场中的什么弊端？

不少历史文献和论文对此做了探讨。大致的共识是，李沆之所以这样做，是在他的眼里，宋朝国家制度已建立，随意改动可能损害更多人利益，保持政策稳定性更明智，可避免因频繁变革带来未知风险。打个比方，一个国家的运转犹如精密的钟表，每个齿轮都有其特定的位置与功能。贸然改变任何一个零件的运转方式，都可能引发整个系统的紊乱。当朝臣们热衷于提出各种改革建议时，李沆看到的不是建议本身的价值，而是这些建议背后可能带来的连锁反应。

居庙堂之高的人和吾辈凡人思考的角度有所不同。事实上，抛开“建议什么”不谈，对“为什么建议”确实值得深思。

末代皇帝溥仪下台后把这个问题看得透彻，他在回忆录《我的前半生》中说，他退位以后，表面上身边所有人都在关心他，今天一个主意，明天一个奏折，后来他发现所有建议都经过包装，表面是建议，背后是利益。比如有些人主张一切照旧，因为只有这样，这些人的利益才能保证。

抱有各种“小九九”的建议，自然只能“报罢”之。还有一种原因更值得重视，那就是所提的意见是否专业可行？是应然还是实然？

在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跨界”似乎成为一种时尚。人人都觉得自己有资格对任何领域发表意见，却忽视了专业壁垒的存在。这种现象不仅存在于政治领域，在科技、教育、医疗等各个领域都屡见不鲜。殊不知，真正的智慧不在于随意发表意见，而在于懂得在何时保持沉默。

这个现实故事让人深省。孔子曾讲，“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以为这句话有着浓厚的消极思想，但从李沆身上看来，这句话其实可以做另外的解读。在这个充满不确定性的时代，我们需要李沆式的智慧和清醒：尊重专业，敬畏规律，让每个领域的人都能在其位、谋其政。对不在其位而谋其政的，权且听听罢了，这不是保守，不是孤傲，而是对秩序之美的深刻理解，是对文明传承的负责态度。

大年初二那一天，我站在嘉陵区天生寨儿童游客中心，看到熙熙攘攘的游客，面对老板本想“叮嘱”几句，想起李沆的故事，赶紧闭上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