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车窗外的梧桐叶簌簌作响，细雪在睫毛上融化成凉丝丝的水汽。我摸出贴身口袋里的铁皮盒，铝制盒盖在掌心烙出微弱的温度。这是去年中秋战友们送我的行军铁盒，盒盖上歪歪扭扭刻着"望乡台"三个字。</p><p class="ql-block"> 营区邮局的绿色邮筒像头沉睡的巨兽蹲在路边，筒身上结着薄薄的冰壳。我踮脚把明信片塞进投递口时，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回头望去，黄指导员穿着老式棉袄，军大衣领口翻出半截红围巾，怀里抱着保温桶，像往年一样给战士们送姜汤。</p> <p class="ql-block"> "小张啊，寄家信？"他的声音裹着白雾漫过来。我慌忙转身，发现指导员已经走到面前，手里捏着两张明信片："这是抗洪抢险时，三排长给你捎的。"泛黄的明信片边角卷曲，背面用蓝黑钢笔写着："等开春天暖了，教你扎风筝。"</p><p class="ql-block"> 我望着指导员冻得发红的耳朵，突然想起三天前在副食店见到的场景。新兵小周捧着牛皮纸包在柜台前徘徊，纸包里露出一截油亮的腊肠。原来是要给家里寄年货，却因为钱不够只买了一根。此刻我的铁盒里躺着四张明信片，最上面那张是给母亲的，下面压着给妹妹的，最底下藏着给青梅竹马的阿秀——那是我们初中毕业时她送我的银杏叶标本。</p> <p class="ql-block"> 暮色渐浓时，我趴在硬板床上铺开信笺。煤油灯在帐顶摇晃，将影子投在糊着报纸的墙上。钢笔尖划过粗糙的纸面，墨迹在"娘亲"二字上微微晕开。忽然想起离家那天，母亲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挥手，白发被北风吹得散乱如絮。信纸右下角要画只展翅的纸鹤，可手抖得怎么也画不好翅膀的弧度。</p><p class="ql-block"> "啪嗒"一声，一滴泪落在"身体健康"的字迹上。隔壁床的大刘突然坐起来，黑暗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等灯光重新亮起时，我的信笺旁多了只用红绳系着的千纸鹤，翅膀上用金粉写着"平安"。</p> <p class="ql-block"> 清晨的号角吹破寂静，我揣着铁盒走向晨雾笼罩的训练场。跑道边缘的积雪反射着朝阳的金光，像撒了一地碎玻璃。经过炊事班窗口时，飘来葱油饼的香气，混着窗外新雪清冽的气息，在鼻腔里织成温暖的丝线。</p><p class="ql-block"> 当绿色的邮筒再次出现在视野中时，我的铁盒里多了三张明信片。小周塞给我一张印着牡丹花的信纸，背面是他歪歪扭扭的字迹："娘，今年一定回家过年。"技术兵大刘的明信片贴着军功章邮票，纸上画着简笔坦克，旁边写着："等演习结束，教你修收音机。"最底下压着张白纸，什么字都没有，只有朵用红墨水画的并蒂莲。</p> <p class="ql-block"> 雪花落在肩头时，我忽然想起阿秀的信箱地址。其实她根本不住在这个城市，那是我初中时用过的旧地址。可当钢笔悬在"收件人"栏上方时，某个遥远的黄昏突然浮现在眼前：放学后的操场上，我们追着风筝跑过金黄的稻田，风里带着晒干的稻花香。</p><p class="ql-block"> 邮筒吞下最后一封信笺的瞬间，远处传来悠长的汽笛声。我望着车灯汇成的光河消失在风雪中，掌心的铁盒渐渐变凉。但那些写满心事的纸张，此刻正乘着南下的列车，朝着温暖的南方飞去。就像我们曾在星空下许愿的纸鹤，终有一天会穿越山川河流，找到彼此的轨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