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粒钢珠的故事

仁爱乐施

　　我小时候穿的衣服都是母亲一针一线做的，粗布衣穿着吸汗、透气、舒服。25岁以前穿母亲做的衣服无数，但有一件夏季穿的白粗布上衣，至今难忘，因为那件衣服竟然与一粒钢珠有关。

上世纪八十年代以前，农村家庭的运输工具大多是架子车。架子车的下盘由一根钢管和两个轮子组成，架子车下盘分为平装和加重两种类型，平装架子车两边的轮子是活的，安在轮子轴承上的一节短轴可插在钢管里，且可随时摘下来。而加重架子车下盘则是连体的，钢轴粗，轮子外带及钢条也粗，相对结实。由于平装车轮价格比较低，重量相对也轻，因此多数家庭都会选择平装架子车下盘。

拉架子车最辛苦的路段是路面很差的坡路，平装架子车在这些路段行驶，车轴里的钢碗很容易损坏，一旦损坏严重钢珠就会掉下来。

一般一个车轮两个轴承钢碗里共有钢珠25粒（外侧13粒，内侧12粒）。如果钢珠掉出来一个，随后其他钢珠也会陆陆续续掉出来，此时会感觉车子沉重，摇摆厉害。拉车人如果能及时发现，就能在刚过去的车辙尘灰里找到。此时把钢珠放进轴承钢碗里，重新安好车轮就可恢复使用。

平时人们在道路上行走时，凡是在道路尘灰里见到几粒钢珠，都会把它收藏起来备用。

有一次，我在路上捡到了一粒钢珠，用手搓了搓上面的灰，像宝贝似地装到了粗布上衣口袋里了，到家后把这件事给忘了。两天后，母亲看我从地里回来，布衫被汗水全浸湿了，让我脱下来去洗。母亲接过汗布衫，边往盆里放边问：“口袋里东西都掏出来了吗？”我随口说：“里边没有东西了。”母亲听完端起盆就往河边走。

这件白粗布衫是母亲刚做好的，我穿上才没几天，只是汗水浸湿得厉害。我家离河很近，母亲很快在水里涮去汗水，把衣服搭在院内的晾衣绳上，便和我们一起吃饭了。

母亲对家人穿衣很讲究。她绝不允许我们穿着已脏的或皱巴的衣服出门，夏季总是把穿过的白粗布上衣洗净后在用白土粉融化的稀浆里浸匀再晒。

这种白色的土粉是一些土壤里夹杂的沉积物，十分稀缺，1970年我在内埠修陆浑灌渠时也曾在下面土壤里发现过少量这类东西。

这种土粉细腻光滑，浅绿泛白，我小时候见货郎挑卖过。我们的祖先很有智慧，不知是谁发现它竟可以用来浆洗衣服。

母亲取出一块绿白色的土粉，在盆里的清水中用手慢慢搓洗出稀薄的乳白色浆液，将洗净的白粗布衣放在粉浆中翻揉浸匀。然后捞出搭在绳上晾干。由于布纹中充满白色粉浆，晒干后衣服更白、更平展。穿着过程可避免一些灰尘进入布纹深处，下次再用水清洗时，可轻易将布纹中的土粉泥浆连同表层污垢一并洗掉，清洗容易，省工省力。

等到凉晒到八成干时，母亲把衣服从晒衣绳上取下来，折叠整齐。用一块干净的白布衬在院内的一个捶布石上，把叠好的衣服放在衬布上，上面再覆盖一层干净的白布，然后用棒槌捶打平整，再搭到绳上晾干。

当母亲把我的布衫晾干后折叠存放时，意外发现衣服上布满了小圆洞，进一步翻看时才知道，原来是忘在口袋里的那粒钢株被棒槌砸到，衣服折叠的几层全给砸穿成小洞了。

母亲心疼极了，这件新衣服是她亲手纺花、织布、裁剪、缝制，手挽衣扣，千针万线做出来的，而且仅仅穿了两三天。也许是母亲出于对我的爱，也许母亲考虑到自己也有疏忽，忘了再检查一遍口袋把衣服给捶烂了，当我回到家里时，母亲只是指着满是小洞的衣服，淡淡地说了衣服捶烂的事，连一句埋怨的话也没有说。那时我不善表达，把那件衣服和那粒钢珠拿在手里看了看，只对着母亲傻傻地笑了笑，心里却充满了心疼和愧疚。

母亲的针线活是村里出了名的好，尤其是她的修补技术。母亲带着老花镜，用细线一针一针精心地织，一个洞一个洞精心地补。当母亲把修补好的粗布上衣捧给我时，我惊呆了，几乎看不出钢珠洞处修补的痕迹。不知道母亲用了多长时间，才把这件衣服修补的完好如初。我抬头看到母亲疲惫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似乎又多了一道皱纹。我突然心里一阵酸楚，更加深深的自责，竟因自己的一时疏忽给母亲增加了这么多的辛苦，也为母爱的无私和默默奉献而深深的感动！

一粒钢珠的事已经过去50多年了，但这件事仍深深地刻在我心里，不断提醒我无论做什么事都要认真，不可马虎，决不能因自己的粗心大意给家人、给别人带来麻烦。

架子车轮轴承里的钢珠

七十年代时的架子车

　　一粒钢珠的故事被收入我刚出版的回忆录《山青岁月》中。

遗憾的是那件带洞的粗布上衣没有保存下来，也没留下照片资料，几十年后的今天，制作美篇时只好从网络里借来一张类似的照片代用，在此感谢照片的原创者。

编辑: 仁爱乐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