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编故事】建宁知府缪晖吉破家救五令

大观建州 吴传剑

乾隆六十年（1795）早春这日，夜幕笼罩下的闽北建州，寒意愈发深沉。城东芝山下，建宁知府缪晖吉身披棉袄，缓缓走出府署，神色凝重，满心忧思。他移步至内河平政桥上，在西侧长凳上坐下，望着桥下潺潺流水，眉头紧锁，心急如焚。

就在当日傍晚，依照福州将军魁伦的指令，建宁府下辖五个县的知县匆匆赶到府署，然而等待他们的，却是被拘禁的命运。原来，魁伦此番前来建宁府清查仓储，竟发现所属七县之中，有五县存在短缺，亏空总计高达十万两白银。按律，亏空一万两以上便要被处斩，这五位知县，无论亏空数额多寡，皆超万两，生命危在旦夕。

缪晖吉早有耳闻，此次全省范围的清查，背后实则是省上高层的权力争斗。魁伦将军企图借此机会扳倒总督、巡抚、布政使等政敌。他深知自己手下的这五位知县，皆是清正廉洁之士，所谓的十万两亏空，不过是由一些杂税与零散款项拼凑起来的。缪晖吉也清楚，魁伦为人强势专横，即便平日里与自己关系尚可，但想让他网开一面，放过这五位知县，无疑是痴人说梦。

就在缪晖吉满心焦虑之时，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向魁伦求情，设法凑齐十万两银子填补亏空，兴许能换取五位知县的性命。可这十万两白银，谈何容易？这五位知县皆出身贫寒，家境清苦，根本拿不出多少银两。而缪晖吉自己，每月俸禄除去必要的生活开销，稍有结余便都用于公益事业。自赴建州任职以来，他一心为民，造桥梁以利交通，疏河道以防水患，修钟楼以振文脉，于万石滩竖石柱引导行舟，在梨滩、盆滩设置救生船，洪灾之后，百姓困苦，借贷无门，他更是招商开设典库（即当铺），以解百姓燃眉之急。这一桩桩善举，皆需大量资金，府库积蓄不足，他便以身作则，发动府县官员与社会各界踊跃捐赠。

“唯有变卖老家田产。”缪晖吉心一横，做出了这个艰难的决定。

缪晖吉出身江南芜湖（今安徽芜湖）的官宦世家。他的父亲缪孔昭，曾任河南按察使，后被授予鸿胪寺卿；祖父缪振公，乃太学生，获赠通议大夫；曾祖父缪大中，是顺治乙酉副榜，候选知县，同样被赠通议大夫。缪家世代传承，治家有方，历经几代积累，家产颇为丰厚。

如此重大之事，委派他人前去办理实在不妥，缪晖吉决定亲自返乡。次日清晨，他怀着忐忑的心情向魁伦将军求情。出乎意料的是，魁伦竟爽快答应，宽限十五天，还特意强调，当日是初一，十五日落日前必须凑齐银两，否则便将五位知县押解至省会福州。

早在昨夜，缪晖吉便已备好盘缠，安排好了同行之人。得到魁伦的应允后，他即刻唤上九个衙丁，踏上了日夜兼程的归乡之路。一路上，众人风餐露宿，马不停蹄，没过几日便抵达了芜湖。缪晖吉向家人、族人详细说明缘由，得到了他们的大力支持。众人齐心协力，迅速行动起来。经过几日的奔波忙碌，终于变卖了部分田产，又向亲戚好友借了些银两，好不容易凑齐了十万两白银，旋即马不停蹄地赶回建宁府。

十五这天，太阳渐渐西斜，眼看就要落山。缪晖吉一行终于赶到建州进了府署大门。他们匆匆走过平政桥，只见魁伦已将五位知县押至桥头。好险！再晚片刻，人便要被押走了。魁伦命人仔细清点银两，不多不少，正好十万两。他当即下令释放了五位知县。

数月之后，依照魁伦的奏章，朝廷下令查办。总督伍拉纳、巡抚浦霖、代理布政使钱受椿被依法处决，州县官员被判处斩首的多达十七人。事实上，魁伦所奏的“百万两亏空”，不过是用盐税和一些闲散款项拼凑而成，远没有那么多。伍拉纳、浦霖、钱受椿三人确有贪污受贿，但其他十七位知县罪不至死，全省百姓皆为他们鸣冤叫屈。而魁伦将军却因此扬扬自得，还当上了总督。两年后，魁伦调任四川，又弹劾总督勒襄勤相国，自己取而代之。然而，没过多久，他便因放纵贼寇渡河、贻误军机的罪名被依法处决，勒襄勤相国则官复原职。福建百姓纷纷感叹，这真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后来，缪晖吉的二子缪元铭任徐州知府时，亏欠钱粮三十万，被逮捕下刑部大狱。秋审之时，被判斩首，家人甚至已备好棺木。所幸，恰逢天下大赦，缪元铭得以死里逃生，获释出狱。建州百姓都认为，这是缪晖吉昔日积下的阴德得到了回报。

缪晖吉的功德，百姓们铭记于心。嘉庆十六年（1811），建州百姓在后街兴贤坊（今中山路390号实验小学）修建缪公祠，以纪念他的功绩。瓯宁知县柯易堂撰写了《缪公祠记》，建郡名士郑修楼也作《读缪公祠碑记感赋》：“英雄片念肖天公，十万黄金一笑空。但为罪人延白日，安知死子活春风。南荒千里歌慈吏，东市当年悟化工。泣下建州诸父老，时时说与富家翁。” 缪晖吉破家救五令的故事，如穿城而过的建溪松溪流传不息，成为一段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