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和钢琴

清流

　　

几年前我有一居室出租，这是一栋六层的板楼坐落在一个家属大院里，我租的房子在第三层。上一个租户的租约到期，刚搬走，今天又来了一位新的租客。

见面后看这个租客是个单身男生，戴着一副金丝边儿眼镜，仪表整洁，文质彬彬的样子，说话颇有礼貌。一了解他是硕士毕业，搞计算机的，就在附近上班。原来是个理工男，我对他的印象不错。由于屋子收拾的很干净，又离他的单位很近，所以，他很满意，恐怕被别人抢先租走，当下就定了下来，一下签了两年的合同，条件是第二年不给他涨租金。我也乐得省事，就答应了。他给我出示了身份证，他叫沈若渊，今年27岁。他签了两年的合同，先交了一年的租金，和一个月的押金，第二天就搬了进来。

一年过去，小沈从来没有找过我什么麻烦。我去拿第二年的租金时，顺便进屋里检查了一下房子，和我出租前的风格简直有着天壤之别。这是一个典型的计算机工程师的家，房间既实用又舒适，展示了他对科技的热爱，同时也注重生活品质。

桌子上摆放着多个显示器，表明他可能需要同时处理多项任务，或者进行编程、设计等工作。桌子上散落着各种电子元件和 3D 打印物件，暗示他喜欢动手制作，可能有一些正在进行的项目。房间的采光依旧良好，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营造出明亮通风的氛围。房间一角有一张舒适的沙发，那是我留给他的。书架上摆放着许多专业书籍，大多涉及技术、科幻领域。墙上挂着一张复古街机游戏海报，墙壁采用灰色的色调，整体风格简约。房间保持的比较整洁，物品摆放有序，体现他做事有条理。就这样我拿到下一年的租金，满意地离开了。

转眼过了半年过去，这天我收到一条短信，一看是小沈发来的。上面写道先生可以占用您的时间和您见一下面吗？我回他有什么需要帮助吗？他说最好和您见面说一下。我想他可能有些事情或变故，就答应和他见面。我们约好星期六下午两点在附近的购物中心下面的星巴克见面。

等我到了星巴克咖啡店，这里的人并不多。他见我来了，就和咖啡师打了一下招呼，不久两杯卡布奇诺咖啡就做好了。原来他早已提前付了费，我要把钱付给他，他说他有星巴克卡。于是，我也就没有再推辞，我们选择了一张靠窗的桌子，窗外是一座大理石花坛，可以使氛围更柔和。我想他会有什么事情把我换来费如此周折。

落座后我在等他开口，他冲着我笑并示意我先喝咖啡，这更引起了我的好奇，是什么事情还要咖啡先做酝酿？我礼貌性地喝了一口就问道：“小沈，你有什么事说吧，看我能不能帮你？”他的脸色变得有些羞涩，欲言又止的样子。他望了望窗外花坛上盛开的杜鹃花，鼓起勇气说道：“我想我要搬走了。”我惊讶的表情已经传达给他，这是为什么？不等我开口他继续说道：“是因为他的缘故，他要结婚了！”

我虽然有些惊讶，但也不奇怪，毕竟从他租房的那天起我还奇怪为什么这么优秀的小伙儿现在还在单身？ 我问他：“所以，你要搬走了是吗？”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是这样，原本今年是要租到期满的。但在几个月前我认识了一个姑娘，我要和她搬到一个大一些的公寓结婚。不过您不用担心下半年的房租问题，我有一个同事正好想要租房，他也是单身，看过咱的房子。您要是愿意的话，我和他换一下，房租和一个月的押金您都不用退给我，他给我就可以了，您看可以吗？”我说：“对于你我还算是了解，可你找的新人我还并不了解。另外你突然说要马上结婚，以前没有听你提起过你的女朋友，是什么情况？“

他说：“其实我要结婚的女友就是咱院里的，她叫陈梦瑶就住在我搂上。”这真是很有趣的事情，我知道四楼的一居室是老刘教授的房子，他和老伴不住在这里。他们有一个独生女，在这里住着，后来听说他女儿留学后远嫁澳洲，有时两三年回来一次。老刘和老伴都八十多岁了，行动也不便，现在都住在养老院里，这套房子出租有五六年了，至于这套房现在租给谁我还真不太清楚。他说：“他女朋友在楼上已经租两年了，下月正好到期，所以，我们想结婚搬到一起住，先租一间大一点的房子，再和家里商量贷款买房。”

我问他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他说第一次是在楼道里，有一次她买来很多菜上楼，刚走到一楼突然手里的塑料袋不结实破了一个大洞，滚了一地土豆。我正好上楼遇上。就帮她把土豆捡起来，由于没有多余的袋子，我就把土豆揣在兜里，把四个兜全用上了，手里还拿着几个。就这样送她到了门口，原来她就住在我搂上。我告诉她我就住在她楼下，有事情可以找我。我从兜里掏出土豆放进了她从屋里找出的袋子从门缝递给了她。可能她看到我滑稽的样子，就忍不住笑了，说道：“你还真会想办法，谢谢你了。”然后我们四目相对视了一下，有2秒钟或者稍稍大于2秒。我回了句不客气，她随后轻轻地关上了门。

我迈着像老者一样步的伐下了楼梯，我相信她身上一定有某种特质在吸引我。而我居然忘记了问她的名字。她的一双眼睛像沙漠里的月光一样的明亮，在纤长浓密的睫毛和如画般黛眉的映衬下，显得愈发明亮，而在这动人的眼神里我却感受出一丝神秘和一种不易察觉的抑郁，我们年龄相仿，也许可以成为朋友，也许这都是基于我的胡思乱想罢了，总之，这真是一次美丽的意外。虽然我不否认我对她有了好感，但我亦无有契机来深入这种幻想。 本来这件事情已经过去，生活的一切还是按照原来的样子，直到发生了另一件事情。

听他绘声绘色地描述，足以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我抿了一口浓香四溢的咖啡，像评书迷一样听他说下去。他继续说：“一天他突然发现卫生间房顶的墙角有轻微渗水的痕迹，一开始并不在意，以为是自己洗澡潮气造成的。后来发现水是从楼上渗下来的，正是晚上7点钟，我想我还是应该上楼告诉她。于是我就上楼准备敲门，当我迈上最后一节台阶正要敲门的时候，突然听见屋里传出钢琴声，作为古典音乐发烧友的我，听出这是肖邦降E大调9-3号夜曲，令我惊讶的是这绝不是电视或CD放出来的声音，而是现场演奏出来的。

这首充满浪漫主义色彩的夜曲我曾听过无数次，在这喧嚣的夜晚，夹杂着隔壁铁铲炒菜，新闻联播的声音间，传出这样触及灵魂的旋律显得是那么的与众不同。我沉醉其中，甚至忘了我上楼的目的。她竟然把每个装饰音以及和声处理的如此完美，每个细节处理的恰到好处，我的左手不由得轻轻地打起来拍子，直到结束。这是才回过神来想起我是来敲门的，我为我刚才的滑稽感到可笑。我轻轻地敲了几下门，轻的几乎可以被忽略。屋里的声音停顿了几秒，随后又传来琴声，我想我还是不要在这个时候去扫她的兴致，下次再找她吧。

听到这里，他说的卫生间渗水确实触及到了我的灵魂，我想现在就问他卫生间的情况。但想他最后必须给我一个交代，何况我攥着他的押金。我知道他所言非虚，刘教授家里确实有一架钢琴，是很早以前给他独生女儿买的，后来他女儿出国，这架钢琴一直摆放在家里，由于楼道狭窄搬走需要拆卸实在费事，因为占地儿，最后成了租房的鸡肋。而这个女孩租这个房子，完全是看中这里的这架钢琴。

想到这里我并没有打断他，他继续说道：“之后每天晚上七点左右，差不多都是这样，卫生间渗水，我上楼听她的琴声，我轻敲她的房门，只不过她演奏的曲目有时会有变化，比如像德彪西的月光曲，巴哈的C大调前奏曲，以及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听他说到这里，我简直恨的咬牙切齿，心想你居然放任我的卫生间渗水而不顾，上楼去欣赏这些古老沉闷毫无激情的钢琴曲。不过，多亏我是一个有素质的人所受到的教育是让对方先把话说完！

他继续说到：“这种情况持续了一个多星期，终于有一天还没有等我敲门，她终于打了门，好像她也掐算好了时间。每次我都盼着她开门，可她真的把门打开我又觉得尴尬，你说是不是很奇怪？我又看到她那双美丽的眼睛，并特意留意了一下她的手指，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手指能被赋予这般的音乐魔力，一见果然是双修长优美的手，正当我瞅的入神时，她却开门见山地对我说：“你为什么每天晚上在我门口徘徊鬼鬼祟祟的？”我说：“我敲门是因为我楼上的卫生间每到晚上就渗水，至于为什么徘徊是因为，肖邦，德彪西，巴哈，还有贝多芬。她的脸一下子红了，像雨后的彩霞，透出淡淡的水气。

“原来是这样。”她说道。我说：“我本来想和你说，可是每一次我上楼都听到优美的琴声，让我不忍打断这份美好。我叫沈若渊住在你楼下，很高兴认识你。“她说：“我叫陈梦瑶，上次谢谢你帮我。”我说：“你的名字挺好听的，富有诗意。“她说：“你的也可以沈若渊。“我笑了，她也笑了。留个微信吧，就这样我们彼此留下了微信。“在微信里我发了卫生间漏水的照片，我们约定好这星期六下午我去看看能不能修一下，因为她说房东岁数很大都在养老院，联系比较麻烦。

星期六我上楼看了一下渗水的位置，正好是在地漏那里。她本来说要找58同城的，我说不用，我试试估计用不了一个小时，她说那好吧。于是我到了一家装修公司，买了一小桶聚氨酯防水胶，和铲子，刷子，海绵等小工具。回来后首先清理了地漏，然后在周围涂上了防水胶。等完成之后，遗憾地告诉她这两天最好不要洗澡。她说：“真的谢谢你，给你添麻烦了。”我说不用谢了，她说不好意思，我说我有一个小要求不知你能不能满足我一下。她愣了一下说：“你说吧，大的我可满足不了你。”我说：“我想听你现场演奏一首肖邦的9-2号夜曲。”她说：“不会吧，我还没准备好呢。“我鼓励她说我之前听过一个自称音乐学院的人演奏这首曲子，认为他弹奏的最好。可在门外听完你演奏的，他的简直比你差远了。“她听完我这番话来了兴致，让我坐在一把离钢琴很近的椅子上，她洗了一下手，在两个手背间轻轻涂上润肤露，然后端坐在钢琴凳上。

一个小时的工作换来了独享的演奏对于我来讲可谓是最大的补偿，只见她身材苗条，曲线优美，穿着一件光滑的米色长裙，乌黑亮丽的头发披散在肩上，给人感觉非常舒适优雅。当她演奏时，从第一个音符开始，仿佛整个房间都明亮了起来，时而把我带入深邃的大海，时而又把我带入梵高的天空，左手的主旋律和右手的和声部配合的如此默契完美，巧夺天工的装饰音扣人心弦，最后此曲以咏叹调方式结束，让人回味无穷。待她演奏完，我还没有从此曲的意境中走出来。直到她看着我说：“到底好不好呀？“我回以热烈的掌声说：“简直是无以伦比！”她说：“说说看。”

我说：“我第一次听这首曲子是在歌剧蝴蝶夫人里听到的其中的插曲，来表现蝴蝶夫人的思乡之情，后来才知道这是波兰作曲家肖邦的夜曲。因为这首曲子在明快积极的成分同时暗藏着一丝抑郁，也正因如此让此曲经久不衰。”

她问：“蝴蝶夫人听说过，但具体细节忘了。”我告诉她：“蝴蝶夫人是意大利作曲家贾科莫·普契尼最著名的歌剧之一，故事发生在日本长崎，蝴蝶夫人是一位天真、纯洁的日本少女，平克顿是一位玩世不恭的美国海军军官。蝴蝶夫人是一位没落武士的女儿，她为了爱情，嫁给了美国海军军官平克顿。平克顿对这段婚姻并不认真，他只是把蝴蝶夫人当作一个异国情调的玩物。婚后不久，平克顿便返回美国，留下蝴蝶夫人和他们的孩子。

蝴蝶夫人一直深爱着平克顿，她坚信平克顿会回来。她拒绝了所有求婚者，一心等待着平克顿的归来。三年后，平克顿终于回到长崎，但他并不是独自一人回来的，他已经和一位美国女子结了婚。平克顿的背叛让蝴蝶夫人心碎欲绝。她最终选择了自杀，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她听到这里若有所思说：“这真是一个悲剧啊！你知道的可真不少，留你微信了，以后相互学习哈。”我说：“那我们算是朋友了。”她说：“是吧。”然后我满意地起身告退。再往后我们经常在微信里探讨艺术，生活，逐渐熟了起来。原来她最早听见有敲门的声音是有些害怕的，以为是坏人，就悄悄地在楼道的有线电视网络盒旁装了一个微型无线摄像头，所以她在手机了就可以看到我在门口的一举一动。还有她有在晚上饭后冲澡，和沐浴后弹钢琴的习惯。这就解释了为什么每天晚上洗澡后渗水，而上楼后恰巧她正在弹钢琴。当然，这只是我们交往中的一段插曲。交往了四个月之后，我们确立了恋爱关系。

我问：“那你们的父母知道吗？”他说：“双方父母都知道了，都得到了家长的祝福。她26岁，我27岁。她在民族学院当音乐老师，我在字节跳动当工程师。我们都是来北京工作的，家庭情况也比较符合。所以，我们订在下月结婚。说到这里他脸上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没想到这个有趣浪漫的故事居然就发生在我以前居住过的房子里，他讲的又如此身临其境，就好像我重新经历了一场恋爱一样。

我们从咖啡店出来后，他带我去我租的房子，卫生间已经被他修好，看不出渗水过痕迹。他还叫来了要代替他租房的同事小凌，看上去也是个理工男和小沈的气质相仿。

就这样到了月底，小沈搬走了。搬走的那天正好是星期天，我也去了大院，看见他雇了兄弟搬家公司的车，是四楼和三楼一起搬。只见有四五个小伙在费力地搬走那架星海牌的钢琴。一问小沈才知，他们也为四楼找到了一个租户，是一对年轻的夫妻。钢琴被刘老3000块钱卖给他们了。

我很想看一眼小沈的未婚妻，是不是像她所说的那么漂亮。大院的大门打开了，搬家公司的车在前面，小沈开着一辆迈腾跟在了后面，我不知道这辆车是他自己的还是租的？因为，以前从没有见过他开过车。但这并不是重点，看他旁边坐着一个美女大概就是陈梦瑶吧。小沈出门前在车里向我摆手打招呼，我报以微笑，并用手做出弹钢琴的样子，小沈咧嘴笑了，旁边的小陈更是用她那纤细修长的手指捂住她的嘴，掩饰她的笑容，只露出她那如沙漠里月光般明亮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