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1988年12月18日的北风裹挟着冰碴子,在营房走廊里呜呜作响。我抱着笔记本站在队务会门口,听见指导员洪亮的声音透过门缝传来:"这次大队检查组要来,咱们必须把'硬骨头'啃下来!"</p><p class="ql-block"> 推开会议室门的瞬间,一股沉闷的气息扑面而来。暖气片上凝结的水珠正顺着铁皮边缘往下淌,在水泥地上洇出深色的痕迹。中队长王晨坐在会议桌主位,胸前的军功章在惨白灯光下泛着冷光。他手里捏着半截红铅笔,像握着一柄没出鞘的刺刀。</p> <p class="ql-block"> "最近三个月迟到现象反弹严重。"中队长突然重重拍响桌面,震得墙上挂着的"作风纪律标兵"锦旗微微颤动。我下意识攥紧了笔记本,纸页边缘被汗浸得发皱。三班的老陈缩在角落里,手指不停地抠着战术靴带子。</p><p class="ql-block"> 当讨论到"招待所前公路设向导"的预案时,气氛突然变得像拉满的弓弦。"先敬礼再打手势!"王晨斩钉截铁地说这话时,我正盯着窗台上结霜的搪瓷缸。玻璃上的冰花把他的影子切割成碎片,投射在墙面上如同扭曲的奖状。</p> <p class="ql-block"> "可是中队长..."我忍不住举手,喉结在积着厚茧的脖颈间上下滑动,"检查组的车速至少四十公里每小时..."话没说完,王晨猛地站起来,红铅笔"啪嗒"一声扎进会议记录本。我的余光瞥见他额角的青筋像引线般隆起,那是他生气时特有的标志。</p><p class="ql-block"> 整个会议室骤然陷入死寂。文书小赵的钢笔尖悬在空中,在本子上洇出个墨点。炊事班长老王往烟灰缸里狠狠按灭烟头,火星在灰烬里噼啪作响。指导员洪亮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像被风吹动的湖水般闪烁不定。</p><p class="ql-block"> "好心当成驴肝肺!"王晨突然暴喝,震得墙上的挂钟发出嗡鸣。他的军大衣领口被唾沫星子溅湿了一小块,"当了几年兵连个迎检程序都不懂?"这句话像把生锈的铁钉,生生楔进每个人的心里。</p> <p class="ql-block"> 散会时外面的雪下得更大了。我踩着及膝的积雪往宿舍走,感觉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北风卷着冰粒子打在脸上,蛰得生疼。路过三班宿舍时,听见老陈压低声音说:"咱们提的意见还不如放屁..."</p><p class="ql-block"> 回到宿舍,我摸出珍藏的雷锋像摆在床头。老照片里的雷锋穿着单薄棉衣,却笑容满面地为战友理发。窗外的白杨树在风雪中簌簌作响,枝桠间堆起的积雪像是给树梢戴上了白绒帽。</p><p class="ql-block"> 深夜里,我忽然想起技术革新小组第一次成功修复发电机的场景。那时老张班长说的话犹在耳边:"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月光透过纱窗洒在被子上,那些叠得方正的被褥仿佛在提醒我:有些原则值得坚守,但方法需要温度。</p> <p class="ql-block"> 第二天清晨,我特意绕道炊事班窗口。老王正在案板前揉面团,蒸笼腾起的热气模糊了他年轻的面庞。"昨晚想了半夜。"他突然开口,手上沾着面粉的手指在空中比划,"咱们能不能在向导台前铺段减速带?"</p><p class="ql-block"> 当我把改进建议写进工作日志时,发现钢笔尖不知何时已经干了。窗外的雪地上,几只麻雀正在觅食,它们蹦跳的身影在地上拖曳出细长的影子,就像无数条正在延伸的道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