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世故之·边打铜锣边出鬼

歐土·蓮🌸

与妻说起“晒薯干”,自然要说到舅表兄家的薯,由此又不得不想起我那老实本分的大舅,其实大舅已过世几年。最不能忘记的是大舅亡故时听闻了一个大舅的“鬼事”,不是做了常人不可理喻的荒唐事,而是他亲历过鬼的迷魂阵,即被传说的“花迷鬼【fàmínjū】”迷住过,也就是“碰到哩鬼”。说就是大舅去当兵那一年,秋收后年轻的男女在一起“排戏”,夜深了跟着一个堂哥从相邻的小山村“下南湾”回“长源”,两个小村共一片垅就一段路,并且中间靠近长源这边的靠山边还有几户人家,独叫“麻田哩”,有分路。问题就出在这“麻田哩”的分路。大舅居然没有跟上走在前头的堂哥,神使鬼差地照直路回家而是走岔路经由“麻田哩”去了后山,最终莫名其妙地走到了“坟窝【tìkùo】里”?奇妙的是大舅的堂哥也没有发觉走着走着后面没有了人?大舅竟然在那“坟窝【tìkùo】里”困住了,像孙悟空划了一个圈那样。故乡的“坟窝【tìkùo】里”,即乡村的集中土葬区,新坟旧墓一片杂乱、柴草荆棘纠缠成蓬。次日佛晓大舅才仓皇逃离,从头到脚残枝败叶一头雾水颠颠倒倒地回家打门,把家人吓得不轻。事后是大舅自己描述:沿路一直有光亮,至四周是坟,并脚下各色蛙跳不止,就是左右无路可逃,不知疲惫站立四顾,突然光亮不再有黎明之辉,看脚下即路,夺路而归,后怕!<br> <br> 且不论“大舅遇鬼记”是真是假,如果当时就知道大舅没有回家,其家人一定是相约亲邻沿路展开“打落寻人【qínyín】”。乡村百姓以为,把铜锣打得当当响,就是不能震鬼魂之肝胆俱裂,也完全可以驱鬼神于千里之外。所谓人,也包括耕牛之类牲畜,没有远走惯常的路途而忘记了回家的路,乡村百姓“冇解【gài】”的“解”,就是认为是“花迷鬼【fàmínjū】”(也叫“花眼鬼【fàánjū】”)蒙住了心眼看不清周围迷失方向,或者是鬼迷心窍而忘返。铜属金、金为阳,鬼为阴,打铜锣振阳气,阳盛克阴,阴虚则鬼魂不能形。怕就怕这鬼坚强,就如那白蛇娘娘敢水漫金山、敢叫阵法海,于是就有“<font color="#167efb">边打铜锣边出鬼</font>【qūejù】”的说道或情况。例如昔日生产队,最苦最忙莫过于“双抢”,即江南双季稻区的抢收早稻抢插晚稻。农谚说春争日夏争时,一般要求早稻不莳五一田、晚稻不莳八一田。“双抢”一般从七月上旬末开始,刨去天气因素,到八一前莳完晚稻田能有的时日最多20天。对于靠天吃饭靠田吃饭的乡村百姓来说,那20天的“双抢”无异是一场艰难的攻击战。队长自然要战前动员并临阵督战,强调进度,又要确保质量。这样的当口,一样有人懈怠,或称病在家、或迟到早退、或偷工减料,身为当家人的队长整天吼吼叫——即因着急或冒火而声嘶力竭地叫骂,尤其对那些屡教不改或边纠错边禁止偏偏边出错边冒犯的人或事特恼火,骂得恨、处罚得也重,少不了要叫骂:还真有“边打铜锣边出鬼【qūejù】”?<br><br> “边打铜锣边出鬼【qūejù】”?自然不会是“一边打铜锣一边出鬼”,这不就是“打铜锣招引鬼来”;也不会是“这边打铜锣那边出鬼”,好像是不厚道,“打铜锣驱鬼到其他地方去”。而是指“正在打铜锣驱鬼偏偏还有不怕死的鬼冒了出来,大有与打铜锣的人针锋相对或不把打铜锣放在眼里的意思,至少是说鬼不怕打铜锣、我行我素”。在乡村记忆最深刻、也最形象的“边打铜锣边出鬼【qūejù】”,应该是盛夏时节,乡村顽童冇日冇夜地迷恋那河水,东家的男孩一个泯【mìn】(即闭气沉浸水下)下去“冇上来了”,家家吼叫孩子不要下河了,或不要擅自去洗澡,没两天,西家的女孩被急流冲走了。这“边打铜锣边出鬼【qūejù】”一语双关,既是说那些顽童或孩子的父母不当回事,也是恨那河里取孩子性命的“落煞鬼【jù】”太嚣张。<br> 对于我大舅的“鬼事”,我始终怀疑。我宁愿相信这世上真的有鬼,而不是大舅的“发懵”——在某一瞬间精神错乱而做出的稀奇古怪事,其过程和结果,常人难以相信,连自己也不相信。或者是大舅另有难以启齿的不可告人的隐情?既然是真有这样的“鬼事”,又为什么几十年来上下村落那么多男人女人没有谁重演?所幸几十年来也没有谁去刨根问底,毕竟“人没事、回来了”,并且也没有了“下回”。如果是在体制内,那些自以为天衣无缝的以身试法之类的“鬼事”,一旦事发,该是“苦海无边、回头无岸”。假如还有顶风作案者,在乡村百姓看来,真是“脑壳【lùohó】吃【qīa】哩铁”——或者说“脑壳是铁打个”,就是具备如火纯情至高无上的硬气和胆识,标准的“无神论者”,就是“前腐后继传统”版的“边打铜锣边出鬼【qūejù】”!<br> 另:以此文想念江西省国营泰和垦殖场的一位名叫郑良宝的同事,他打牌时最喜欢念叨这句俗语。